淺談虛谷繪畫的形式美

虛谷是晚清畫壇上一位與眾不同的海派畫家。虛谷本姓朱，名懷仁。安徽新安(今歙縣)人，后移居江蘇揚州。法名虛白、虛谷，號紫陽山人、倦鶴。取書齋名“覺非庵”、“三十七峰草堂”。

虛谷往來于揚州、蘇州、上海，稱其為“海派”畫家，是因他長期居于上海售畫，以上海為他的藝術中心，當然藝術上也深受“海派”畫風的影響，與任伯年、吳昌碩并稱為“海上三杰”。他善畫花卉、蔬果、禽魚、山水、人物肖像，尤精花鳥畫，所繪金魚、松鼠、仙鶴、花果等活潑清新，富于動感。

虛谷個性極強，作品尤以花鳥畫、山水畫、蔬果禽魚最為精彩，其作品中呈現出的形式美，在我國近代繪畫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表現在造型、筆墨、色彩、構圖之中，表現在詩書畫的完美和諧之中，表現在以靜寓動、以淡為濃、以形寫神、以少勝多之中。他極為巧妙地將虛實、動靜、濃淡、疏密等諸多因素和諧地統一在畫面上，給人深遠的意境。

1、符號的象征性

虛谷的花鳥畫題材多偏好于具有象征意義的傳統文人畫題材，但也有反映生活情趣的在生活中常見的動植物，如：飛鳥、游魚、松鼠、草蟲等，無處不充滿著活躍的生命力和優美的生活情趣，總是給人獨特和新鮮的感受。他確有一種造型意識，他用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對象的性格特征，在尊重客觀物象的同時，他筆下獨特的造型既不是傳統的畫法又源于生活，令人耳目一新。必須承認的是，這一創格，迥異于前人，也迥異于時代，因此被視為“蹊徑別開”。在他筆下，桃子、百合、枇杷、葫蘆、豆角、竹筍、南瓜、茄子、白菜、葡萄等無一不“平面”無一不“幾何”無一不有序化并人為地組織過，具有一種人格化的物性。這種物性皆具虛谷色彩。

虛谷畫金魚與眾不同的是以方寫圓、以拙取巧、以逆取勢，是艷色、枯筆與變形的融合。金魚的一雙大眼睛是方的，金魚的身體也是方的，而尾巴卻是短短的。虛谷畫金魚從不畫水，卻生動地表達了水的清澈和游魚的怡然自得。同時他喜歡將金魚與梅花或紫藤畫一幅，饒有詩意，如作品《紫藤金魚圖》，以“紫綬金章”為題，所謂“紫綬金章”本來是頌揚達官貴人追逐名利、升官發財的吉祥話，而在此處，虛谷以一“紫”一“金”的色調與情韻，表現自然與生命主體的勃勃氣息。

此外，虛谷善于畫扁豆、佛手、水仙、葫蘆、仙桃、葡萄、靈芝等瓜果蔬菜之類，不僅題材廣泛，而且力求新意，超凡脫俗，吳昌碩曾寫過這樣一首七絕：“十指參成香色味，一拳打破去來今。四闌華藥淡風格，舊夢黃爐感不禁”，就是評價虛谷畫佛手之作，說明他是在生活與實踐的反復探索中，求得了創新。

虛谷創作的注意力并沒有陷入表面的形式變化而不能自拔，從生活中真正體會屬于自己的個性表達。他的畫面中，不論是山川河流、亭臺樓榭，還是人物、花草，皆寓動于靜，悠靜中無不透露出畫家身心和悅，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審美心境，表面上清靜素雅，平淡無奇，風平浪靜的背后蘊涵著巨大的張力。這種外“靜”而內“動”的審美心境，反映出畫家超凡的自信、深厚的修養和隨心所欲的自由境界。難以否認，“靜”這種中國式的審美氣質承載著傳統藝術的優良文化基因。

2、點的布局構成

虛谷長于從畫幅一邊出枝，如《梅蘭竹菊四條屏》，《梅》、《蘭》、《竹》皆從左下、左上向右伸展，而《菊》則從右下往左上伸展，妙在如傾如倒之勢，又能使畫幅穩定，化險為夷，奇中得平正。又如他善于在畫面的中心位置上突出最主要的形象，而四邊四角則虛之以待，即點的布局。從他的許多冊頁中都可看出匠心獨運的構圖形式。

潘天壽先生曾說：“虛谷的畫，線條喜作‘井’字形交叉。其畫面的主體往往是花卉的枝葉，而其枝葉的穿插組織多以‘井’字形或‘女’字形構圖，具有極強的符號性?！?/p>

3、節奏與韻律

虛谷繪畫中的用筆，常常用側鋒及逆鋒畫出虛筆、枯筆、澀筆等獨特筆法，似斷若連、似有若無、蒼勁有力、含蓄多變，具有藕斷絲連，筆斷意深、耐人尋味的審美獨特筆趣。同時這種線形也成為虛谷畫風形式的獨樹一幟的識別印記。

虛谷繪畫中松鼠的畫法最為典型。他常以枯筆、短線縱橫交錯的筆觸，表現出松鼠的形體和毛茸茸的皮毛感，使人感到其活潑、靈動、敏捷、機智的無窮生命力。如作品《松鼠紅葉》，一只小松鼠襯幾片紅葉，使松鼠活潑可愛的性格躍然紙上，充滿天真浪漫的情趣。他特別夸張了松鼠的一對眼睛和靈動的長尾，用淡墨干筆畫出滿身茸毛，筆觸甚細，并以焦墨皴點錯綜其間，那嘴上的觸須有如在伸張拈動一般。

4、墨色交融

虛谷喜好用色，但無意濫施顏色，卻以自己生活的感受和認識，讓色彩在畫幅上放出清寒的光芒。虛谷有時也用大紅大綠卻不流于艷俗。

虛谷喜歡用單純、淡雅的顏色，偏愛冷的主調子。如《修竹松鼠軸》，一片嫩綠的竹林，竹葉的汁綠鮮活而有水分。他用冷的調子，用花青石綠，也喜歡粉，淡淡畫梅花，“有粉有色更精神，一樹梅花天地春”。

虛谷的繪畫從內容到形式，從創作方法到藝術技巧的運用等，都是以學習傳統為立足點，但并不是一味地拜倒在傳統的腳下，而是取其所長，達到為我所用的目的?！八囆g生命貴在創造性”，虛谷的藝術生命很有創造性。他雖然認真向前輩學習，但他著重立足于他所處的時代，而且并不被傳統的某一法所束縛，當真正面對自然，情感才能流暢地書寫出來。他的新畫法、新畫風、新畫格才有可能把具體和抽象統一在同一畫幅之中，敢于在不少畫幅上將所描繪的對象密集于畫幅的中央，四周留著大片空白，打破了傳統繪畫的布局。在他的蔬果畫中，我們似乎也看到了對于色彩和陽光的獨到表現，創造了清新俊逸、趣味無窮的意境。

水墨畫，既要有傳統的基礎，不能背離水墨畫的精神所在，又要探索豐富的水墨語言，如墨法、水法、顏色上的不同突破，創新就要打破原有的定式。歸根結底，筆墨是自由心性的抒發，不應該有某種定式，更不能像數學一樣。筆墨只是藝術表達手段之一，表達作者的情感。當然所有的繪畫都是造型的藝術，而造型并不僅僅是為了再現生活，藝術的造型首先是一種創造，能夠傳遞心靈信息的語言。水墨藝術的創新就是進入一個未知世界的冒險旅程，只有敢于冒險的藝術家才能夠探索自己藝術的真諦，那種被藝術家符號化了的抽象語匯是有生命力的。

畫面不能一味地追求形式，繪畫語言不應只是僅僅停留在技巧和形式的探索之中，還要注意形式的內涵?；ū旧砗苊溃c環境不融，它就不能喚起人們對花的美的聯想，若高山之松與巨石相融，便能喚起人們對挺拔和堅硬的一種體驗。孤立的局部，脫離整體，氣象就難以上升為精神空間。畫面結構，是以審美為前提，所以，古人要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通達與審美已成為一種境界的結構。筆墨的表現為何種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筆墨背后要表現的精神體驗。繪畫的語言也不應只是停留在技巧和形式的探索之中。形式美也并非全是單純的形式，如果形式美本身撇開具象的形象，也有某種美的情趣味道，這美的情趣味道也可以說是內美。

虛谷的畫，論靈巧不及任頤，論渾樸則為任頤所不及。他的畫講求含蓄，令人耐看，不在表面上取悅別人，即是“畫有內美”。“內美”指的是作品的內在精神，是虛處；“外美”多指筆、墨、構圖中具體的形式美。俗話說“畫實處易、虛處難”，“虛”就是內美。唯有真情才有好畫，因而虛谷的畫在形式和筆墨中都躍動著生命的活力，都有真情可親的感覺?？梢?，繪畫的境界，其氣、韻、思、景，還需要筆墨來完成，筆墨的精神則由人的情感來驅動，所以筆墨成為抒發藝術家感情的重要媒介，有構成中國傳統繪畫的重要美學特征。

虛谷并非單純去追求形式美，而是有著包孕形式之更深一層的意蘊。如謝赫在《畫品》中所言：“夫畫品者，蓋眾畫之優劣也”。藝術風格是藝術家看世界的一種態度和方式，有人可以說風格無優劣之分，卻必須承認格調有高下。具體說，格調通過形式風格、語言和技巧的運用來體現寓于美中真與善的程度，相信橫跨了兩個多世紀的虛谷的藝術，至今仍能光彩照人，正是他不斷追求藝術真諦，不斷探索藝術新形式的結果。虛谷一生總是在開辟自己的新天地，探索花鳥畫的新體式，具有強烈的時代感，在晚清中國畫壇中可謂是獨樹一幟。他既是傳統的繼承者，又是傳統規范的突破者，由于他有自己的獨特風格和鮮明的藝術個性，經受住了歷史的考驗，作品在今天仍散發著新鮮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