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中國,是一個轉型的時代。20世紀中國文學理論走過的歷程,從總體上可以說是一個現代轉型與發展的歷史過程。在引進和吸收西方文論的基礎上,中國文學批評理論所建立的多樣動態的理論結構,給新時期的中國文學帶來了勃勃生機,也使得中國文學理論呈現出空前的繁榮與昌盛。新時期的文學評論家利用中西合璧的文學理論,對中國古代文學、現當代文學、外國文學作品從不同角度進行了闡釋與解讀,取得了豐碩的成果。然而到了21世紀,中國文學批評的理論好像走進了一條死胡同,沒了出路。尤其是近些年來在文學理論界所出現的情況,猶如集體大逃亡,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思考。
一、思想淵源
西方從古希臘開始,中國從孔子師學開始,都常用社會歷史批評的方法進行文學批評。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文學批評熱,到了90年代在消隱,沉寂在文學批評家的話語中。西方各種文學批評理論有70多種,對我國的文學理論發生影響的約有10種左右。精神分析理論、原型批評、結構主義文學批評、解構主義文學批評、英美的新批評、接受美學讀者反映批評、女權主義批評、新歷史主義批評、后殖民主義批評、大眾文化批評等當屬其中最為典型的文學批評理論,在我國有廣泛地研究與借鑒。
語言學用于文學批評最早出現在17到18世紀,西方學者在對圣經文本進行研究時,把語言學的一些方法用于圣經文本批評之中。這種批評方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對圣經所用語言的研究。圣經語言包括希伯來語、古希臘語、埃及語以及阿拉伯語等。阿拉伯語被認為是耶穌基督最喜歡說的語言,而埃及語是摩西的母語。除了阿拉伯語和埃及語對圣經文本的影響之外,大量的圣經文獻也直接用上述的語言寫成。在圣經被用希伯來語和希臘語寫成之前,很多詞匯首先以耶穌和摩西的母語出現在作者大腦之中。因此圣經文本中有大量的埃及語的借詞。例如,在舊約圣經摩西五書中,作者在陳述摩西被放在紙莎草后面的方舟中時,所用的詞語如方舟、河水、紙莎草都是直接從埃及語中借來的。Abraham Shalom Yahuda作為一個猶太學者,僅從摩西出生這一段中就挑出至少18個埃及語的借詞。除了圣經語言之外,另外有一些語言對于語言學批評也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阿卡得語、烏加里特語、還有拉丁語。另外,希泰語、迦南語、埃卜拉語以及腓尼基語都對早期語言學批評家有著很大的幫助。
語言學批評不同于文本批評,盡管也有學者把其歸于文本批評之列。文本批評可能在某一語言中檢驗文學現象,比如元音省略,甚至類似的在記錄文本時的抄寫錯誤。而語言學批評特別關注語言之間的影響,尤其是從一種語言翻譯成另外一種語言的過程中,語言之間的相互影響,還有語言的變化,無論是聽覺上的還是心理上的變化。運用語言學進行文學批評,批評家在看待同一句子尤其是翻譯文學的句子時,不是盲目的接受,而是要考慮文學語言在源語言中的意義,這也就是文化語境這種非語言語境在不同語言中的體現。
20世紀是語言學的時代。語言學轉向是20世紀西方哲學的重大發展,但是哲學上的語言學轉向,很快就波及到其他的人文學科。路德維格被認為是語言學轉向的鼻祖。1967年,理查德·羅迪在他的《哲學方法文集》中對語言學轉向作了進一步陳述。語言學轉向這個術語被認為最早源于奧地利的哲學家古斯塔夫·博格曼。到了20世紀70年代,人文科學認識到了語言結構方法的重要性。一批與語言學轉向有關的文學理論也隨之產生,比如結構主義批評以及后結構主義批評。語言學轉向的主要觀點,如語言構成社會現實,與大多數西方哲學的傳統相背離。傳統的觀點認為詞匯本質上是一種符號、標簽。而語言學認為人們對于社會現實的認識是以語言為條件的。索緒爾便認為語義差別不能獨立于語音差異之外。不同語義的差別構成了我們的感知能力。就像是假如我們不知道“椅子”和“躺椅”的區別,我們沒法理解“椅子”的語義一樣。語言學給文學批評提供新思維、新模式、新方法,60年代掀起了結構主義批評思潮,在文本、功能、敘事的研究方面出現重大的突破。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正如繪畫是用顏色、線條構成的藝術,音樂是由音符構成的藝術一樣,正如馬拉美說的:詩不是用思想寫成的,而是用詞語寫成的。
二、動態分析
語言學與文學批評真正結合起來,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情。近幾年,國外一些學者重新嘗試著把語言學的理論用于文學批評,并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西方有些語言家甚至認為,當代西方文學理論不過是語言學的附屬物。的確,西方20世紀文論關于作品系統研究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用語言學研究文學。文學批評與語言學的結合,使得文學批評如虎添翼,讓幾乎走入死胡同的文學批評出現了難得的發展契機。文學批評從語言學的各個分支學科汲取營養,煥發出勃勃生機。與文學批評有關的語言學分支主要有:語用學、文體學、敘事學、篇章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等學科。語言學與文學批評是兩個不同的學科。語言學是對人類語言進行系統地、科學地研究,而文學批評則是按照一定的標準對作家作品和各種文學現象進行研究、分析、認識和評價。二者之所以能夠結合起來,正是由于二者的研究范圍都離不開語言這一人類社會最為重要的交際媒介。但是他們研究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前者側重于形式研究,也就是語素、詞、句子以及語篇幾個層面的研究,后者側重于內容研究,也就是文本的內容及其反映的社會歷史現實。
文學與語言學的結合,可謂淵源已久。中國古代對文學語言的研究就取得了重要成就。老子所謂“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言不辯,辯言不善”,實際上就是中國古代關于語言的真實性與藝術性關系問題的最早論斷之一。孔子認為文章的辭藻不要過于華麗,“辭達而已矣”。莊子指出:“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我國古代著名的文論在闡述各種文體、詩體時,均從不同角度論及了文體與語體、言語與語義之間的關系,其中不乏精深之見。我國傳統的語言學最早叫“小學”,是從對文字的學習和研究發展起來的。文字包括形、音、義三個方面,后來,這三個方面的研究逐漸發展成為文字學、音韻學和訓詁學。隋唐以后,小學便成為這三門學科的總稱。在我國傳統的語言學中,小學研究與古代文化藝術就有著不解之緣。縱觀中外文學史,凡是堪稱名著的大家之作,無不是語言上的典范。作家對文學語言運用的爐火純青的高超技藝,無不令人拍案叫絕。
文學與語言學在當代的結合,有其理論原因,也有其實踐需要。就其理論原因,朱壽桐認為:“現當代文學理論批評面臨幾大困境:一是存在理論的先天匱乏,常常把理論與學術批評混為一談,沒有嚴格的學術規范。對理論要求嚴格,對批評要求自由、隨便;二是文學理論的譯介從一開始就過于隨便,并持續至今,使現當代文學研究的理論資源面臨問題,但對理論的過分強調,以至現在許多批評已經淹沒了理論;三是理論的應用過于惶急,大都是淺嘗輒止,沒能與現當代文學理論批評很好地融合起來。”文學批評從哲學、社會學、心理學、語言學等學科中分化出來,從而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然而,理論的發展,急需一種系統的、科學的又與之緊密聯系的新理論,給予其新的營養土壤,而語言學正適合了這種理論需要。現代語言學的產生和發展總是伴隨著新的文學批評理論和方法的產生和發展。文學批評有三個主要分支:韻律學、文本闡釋以及文體學,它們都與語言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語言學中有關語音的研究可以深化文學中尤其是韻律的研究。雅各布森就曾經指出音位學與韻律分析的關系。語言學的重要分支語義學和語用學,又給文本意義的闡釋注入了新的活力。另外,語言學的理論尤其是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法以及韓禮德的系統功能語法在對于文學文體的界定方面,也有著其不容忽視的指導作用。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全球化市場經濟背景的沖擊下,文學批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盡管人們仍舊需要讀很多書,但也需要去看電影、看電視以及登錄因特網”,米勒的這句名言以西方發達國家的事實和經驗告訴我們文學在消費時代不可逆轉的頹勢。文學批評在現實生活中的影響與作用正逐步縮小,在文學的天地中文學批評越來越走向邊緣,文學批評家地位的失落,文學批評在理論界地位的不斷萎縮,從而使文學批評陷入了一種十分尷尬的境地。在這樣的背景下,語言學理論引領文學批評走出困境,走出低谷。文學語言是人們社會生活的反應和體現,研究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語言,并把這種語言加以升華,又變成文學作品中難得的素材。好的作家,總是語言的大師。他們能用人類有限的詞匯語法,創造出無限的句子世界。這就是人類語言的魅力所在。所以,當代文學批評的語言學轉向,確實有其深刻的社會需要。
從實踐角度來講,語言學的理論發展,給文學批評提供了許多理論方法。語言學發展的每一次革命,總是給文學批評帶來積極的影響。語言學的發展從歐洲古希臘的傳統語法到19世紀的歷史語言學、20世紀的現代語言學,從布拉格學派、哥本哈根學派到美國的結構主義、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法,還有韓禮德的功能語法,無不對文學批評產生了很深的影響。西方文論家利用其耳濡目染的語言學理論,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文學批評理論,其中有很多理論已經成為我們進行文學批評的基本方法。譬如以社會語言學為理論基礎,可以對老舍筆下的八位代表性女性的言語及體態語進行分析,透視女性形象。首先,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女性語言中句式及詞語選擇進行分析、歸納語言特色,并從社會學角度進行解釋;其次,從社會語言學中語際交流原則的角度剖析女性遵守或違反禮貌原則及配合原則的現象及原因。也可以利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論語》的語篇體裁,利用語料庫語言學來對語言進行統計分析,發現一些語言現象和語言統計模型,從而完成對文學語言的科學分析和系統研究。文學批評家也可用篇章語言學從總體語篇的角度對文學作品的社會交際功能和語境進行分析。最近興起的認知詩學,又是語言學與文學相結合的新學科。它建立在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基礎之上,但又不是認知科學的一個分支,而是一種新的詩學。它以研究文學閱讀為主要任務,同時也力圖回答歷來文學研究所關心的重大問題,建立自己的文學理論與批評理論體系,是對以往語言學與文學結合的一次本體論意義上的提升,對文學和語言學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這些都是語言學理論在文學批評中的有益探索和全新嘗試。我們不可否認,語言學批評有其僵化、教條的一面,但是其科學、系統、客觀的一面,也許是其他方法力所難及的。我們用語言學的科學理論對文學作品以及作者進行假設、論證,我們也可以就文學作品的文化背景進行客觀分析。無論是演繹還是推理,無論是定性還是定量,都是語言學理論在方法上給予我們的有益啟示。
三
語言學與文學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語言是思想的載體,文學作品的思想內容正是通過語言來表達的,文學作品的風格也正是通過語言體現出來的。風格成熟的作家在作品詞匯、句法、修辭等方面都會表現出自己的特點,而這些正是語言學的內容。因此,我們可以通過語言學分析了解一部作品的主題思想與風格特點。以語言學為基本工具,從詞匯量統計、詞頻分析、句法特點以及狹義修辭等方面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從而總結出它們的主題思想傾向與風格特點。語言學分析對文學評價是有其意義和價值的。同時,文學批評也拓寬了語言學的應用領域和范圍。當然,運用語言學方法進行文學批評,還只是處于一種嘗試階段。很多嘗試方法,也遠未成熟,要對語言學對文學批評的功用進行結論性評價,似乎還為時過早。不過,語言學理論,或者語言科學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就是其嚴密、精確、廣泛的方法論,因而語言學對文學批評的主要貢獻,也就在于其給文學批評家整理文學的效能與功用,整理讀者與批評家所認識的各種關系,提供了一種公開、明確和系統的方法,從而避免了主觀臆斷和喋喋不休的爭論。
(本文系寶雞文理學院院級重點項目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