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不說話

女人回家時，男人正坐在地板上剝核桃。他左手握著核桃，右手拿著螺絲刀，螺絲刀從核桃的一頭鉆進去，旋轉一下，“叭”的一聲，核桃應聲分成兩半。他用手熟練地剝去外殼，很快，核桃仁便完好地剝離出來。他的面前，放著一堆剝好的核桃仁，核桃皮散落一地。

女人心緒不佳，看著一地的核桃皮，眉毛擰成絆馬索，臉拉成絲瓜條。她率先發難，指責他把家里搞得亂七八糟，一天到晚只會剝核桃。男人銳聲應戰，甚至比她的聲音更響。是的，這個男人從來就不會包容忍讓她，脾氣倔起來像頭牛。離婚已經鬧了很長時間了，女人想要一個溫柔的、懂得體貼愛憐她的男人。為此她爭吵、哭鬧、絕食、罷工，可男人就是不肯同意。這使她很窩火，她有時候氣極，會沖男人嚷：你到底喜歡我什么？我改！聽起來像笑話，可她的確是這么想的。

當初結婚，是父母的意思。彼時，她和另一個男人的愛情馬拉松已經跑了7年，可男人卻始終給不了她一個家——他已經有了一個家。是父母硬逼著，她才無奈嫁了身邊的這個男人。結婚之后就不斷地爭吵，她任性，他倔強，吵起來他一點兒也不讓她，她摔一個茶杯，他就摔一個碗。過后他又當起消防員，賠小心，討好，承包家務贖罪……如是重復。她想逃離，他卻不肯放。

他們唯一的默契，是他剝核桃，她吃核桃。她喜歡吃核桃，卻從沒有剝過一個；他剝了很多核桃，卻從沒有吃過一個。他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咔吧咔吧”地剝核桃，剝完后放在她的手心，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準確地把核桃仁送進嘴里，手又自然地伸到他那邊去，等他剝好了重新放在她的掌心里。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她也不屑知道他是不是愛她。他剝他的核桃，她吃她的核桃，如此而已。

有時候吵架，吵完了，他拿著剝好的核桃往她嘴里喂，她不張口，他就野蠻地扳過她的頭，撬開她的嘴，硬往里喂。她吃下去，憤怒的心，忽然就熄了火，漸漸暖起來。她想，他是自己前世的冤家嗎？

這一次吵架，吵完了，男人突然說累了，要分開。然后，男人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丟給她，自己收拾東西，搬走了。

一直在期盼這一天，可這一天真的來了，女人卻發了蒙。沒有人和她爭電腦，沒有人粗聲大嗓地指責她菜里的鹽放得太多，她心急時，也沒有一個可供發泄的對象，女人覺得不習慣。冷清寂寥的家，讓女人很落寞。

女人收拾衣柜，男人的衣服都拿走了，那根空出來的掛衣桿，摸上去像條冰冷的蛇。掛衣桿曾經那么擁擠而溫暖，他皺巴巴的襯衣，他從不肯穿的西服，還有那些毛衣，是她為他織的，雖然針腳凌亂，樣式也笨拙，可他喜歡。這個冤家！女人罵著，賭氣地把枕頭扔向衣柜。枕頭砸在毛毯上，又彈回來，毛毯倒了，露出一個瓶子，女人驚奇地發現，竟是滿滿的一瓶核桃仁。這是男人喜歡玩的游戲，每次買了好吃的東西，男人都會偷偷藏起來一些，等她吃完了，再出其不意地拿出來，給她一個驚喜。

女人忽然想去剝一個核桃，跑到街上買了一兜回來，學著他的樣子，用螺絲刀去撬，才發現，螺絲刀根本就鉆不進去。又用牙咬，堅硬的核桃皮，把她的牙硌得生疼。女人有些生氣，找了一把小錘，對著核桃用力一擊，“啪”，核桃碎了一地……

女人扔了錘子，坐在地板上，5點27分，暮色四合，全城的人都在回家的時候，她流淚了。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這樣想念男人，那個堅硬倔強的男人，那個吵架從不讓她、過后又主動求和的男人，那個從來沒讓她剝過一個核桃的男人，他其實是愛她的??！

她流著淚，抱著那瓶核桃，一粒一粒地去吃。在唇齒溢香的同時，她忽然懂得了核桃的語言。是的，她的男人，不是儒雅俊朗的風流才子，不會為她構筑浪漫和傳奇，他只會剝核桃，去掉堅硬的殼，把最香最富營養的東西給她。核桃不說話，可那一個個小小的核桃里，卻藏著他從來沒說過的愛。就像他，有著堅硬的外殼，會強硬地和她爭吵，可是剝掉殼之后，里面卻藏著一顆香潤飽滿的心。那是他最深的心疼和愛憐，只有細心品嘗，才能咀嚼出芬芳的滋味，歷久彌香。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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