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狗一用

老　薩

搬了新家以后，每天上班要乘地鐵。

日本的地鐵非常準(zhǔn)時，是該國一大特色，你若要去某個地方開會，向車站職員打聽怎么走，他往往會饒舌地問你需要幾點到達，然后在路線之外加上一些畫蛇添足的內(nèi)容：“您可以乘8點42分的本線地鐵出發(fā)，8點51分到達某某站，步行3分鐘換乘8點57分的某某線電車，于9點22分到達。在某某站您有4分鐘時間買車票，應(yīng)該夠充裕了……”

雖然饒舌，但是百試不爽。

既然有這樣如同鐘擺一樣準(zhǔn)時的地鐵，從我家到地鐵站只需要走幾分鐘的路，所以我每天出門上班的時間也就可以按照分鐘來計算。

有趣的是，自此以后每天上班途中都會遇到我在本地中文教室教的一位老學(xué)生岡本。這位岡本先生已經(jīng)70多歲了，精神矍鑠，對中文很有興趣。每天早上我快走到車站的時候都會看到他戴一頂棒球帽，牽一條黃毛大狗興沖沖奔跑而來。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打個招呼，有時岡本還會乘機問問某個沒掌握的中文單詞。

一次兩次不要緊，天天如此，我感到這個岡本有些另類，因為日本人的習(xí)慣是不會做早鍛煉的，他怎么每天出來跑步呢？

說到日本人不做早鍛煉，是到了這里以后才發(fā)現(xiàn)的一個奇怪現(xiàn)象。按照我們對日本人的理解，他們的文化中多少該有些武士道的殘存吧，那么就算不人人聞雞起舞，早晨起來跑步練操的也不應(yīng)該是少數(shù)。然而，剛到日本的時候我早早爬起來到附近的公園里跑步，公園里卻冷冷清清，不但看不見來跑步的人，連國內(nèi)常見的早晨在公園舞劍壓腿跳健美操練扇子舞的老頭老太太都沒有，偌大的公園除了打掃衛(wèi)生的，差不多就我這一個外國人像猴子似的蹦來跳去，不免有些感覺怪異（其實日本早鍛煉的人不是沒有，只是數(shù)量太少，和國內(nèi)摩肩接踵的場面對比反差太強烈罷了）。

后來向當(dāng)?shù)厝肆私馇闆r，才知道這在日本是正常現(xiàn)象，其原因一來是日本屬于勞動力缺乏的老齡化國家，所以老人退休以后依然干一份工作的人很多，比如車輛看管員、劇場售票員之類，而普通職員晚上不加班的人鳳毛麟角，一天上班上得精疲力竭的日本人大多沒有精力再做什么早鍛煉了，早晨多半是抓緊時間呼呼大睡；二來是日本人有一種思路，認(rèn)為鍛煉屬于接近隱私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鍛煉，覺得丟臉不好意思。這種在公眾場合不做私人事情的戒條不但反映在運動上，也表現(xiàn)在其他方面，比如在大街上或者電車?yán)锍詵|西，也會被認(rèn)為不文明（有趣的是在街道旁邊小便倒被認(rèn)為無傷大雅）。所以，在日本就不要想拿一把羊肉串邊走邊吃的事情啦，連冰棍也要回到自己家里室內(nèi)去吃才好。

事實上日本人到中國旅行之后回來作為奇聞拍照介紹的，就包括早晨公園里面練太極拳的人群和在街心廣場就大跳秧歌舞的老頭老太太。我問的日本人都不認(rèn)為中國人這樣做是不懂文明禮貌，而是說中國人比較大方自在。

這種習(xí)慣弄得我最終也把早鍛煉給停了——每天早上跑在大街上總是被路人看，好像在找你后面有沒有警察……

而岡本呢？據(jù)我問來，竟然是每天從家出發(fā)，繞著周圍的社區(qū)跑一圈，有兩三公里，而且風(fēng)雨無阻。他這個每天定時晨跑的奇特舉動讓我覺得很不“日本”。于是有一天我就問起他來：“岡本先生啊，你這個每天早晨跑步的習(xí)慣，是不是從中國學(xué)來的？”岡本一愣，反應(yīng)過來：“啊，對，你們中國人是每天早晨起來鍛煉的啊。我，我這個不一樣，我不是來鍛煉身體的。”“那您這是干什么呢？”岡本苦笑一聲，指著那條黃毛大狗說道：“我這是遛狗啊，是它鍛煉，不是我。”遛狗？國內(nèi)也有遛狗的，但是好像和岡本多少有點兒不同。我愣了一下，接著問道：“那么，你每天干嗎都這個時候出來呢？還跑得這樣快？”“哦，這狗也有它的朋友啊，在這條路上，跑到哪里，在什么時間會碰到哪條狗，它都清楚。我如果想改變路線和時間，它可能要咬我的。跑得快？別的地方我不會跑快的，可這里坡下面有個人每天都帶個小母狗來散步的，一到這里我這條狗就拼命地往前跑，我拉不住它啊！”還真沒注意過，那條大黃狗果然在用力刨地，岡本只好和我匆匆告別，遠遠看去，果然幾乎是被那狗牽著他跑呢。

回到家里，我對妻子說：“喂，把偶的運動服找出來，我要恢復(fù)晨練啦。”妻子一呆：“怎么，你不怕讓人家當(dāng)賊看啦？”“嗯，”我說，“我找到在日本早鍛煉的方法啦，那什么，你跟鄰居說一聲，明兒早上我借他家那條叫真優(yōu)美的大狗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