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書商

李興春

舊書收藏家顧百城愛書如命，這在他的家鄉是出了名的，他辦實業賺了不少錢，大部分都花在收藏舊書上了，只要有好書，顧百城必定會一擲千金；如果能淘到珍本孤本，他簡直可以連命都不要了，還有，顧百城和所有愛好收藏的人一樣，也喜歡把藏品收集成套，如果一套書缺了一兩本，或者有了上冊無下冊，有了下冊無上冊，這種“殘衣半價”的事，是顧百城最鬧心的。

顧百城的家鄉有個最大的舊書店叫“五車書店”，他是店里的常客，一來二去和老板成了熟人。老板姓車，時常滿臉堆笑，一副和氣生財的樣子。車老板知道顧百城是個大主顧，經常為他搜集好書，那一天，顧百城接到車老板電話，說是找到了一本他一定會喜歡的書。顧百城興沖沖地趕到五車書店，一看，是蘇曼殊的詩集，那是民國時期一個很早的版本，十分難得，可惜只有上冊，不成套，車老板出價很便宜，但顧百城仍然為該不該買而遲疑不決，因為這書不容易配齊。

車老板勸顧百城買下，說這是一位退休的老教授手里散出來的東西，原本上下冊是全的，但賣的時候不注意拆單了，把下冊賣到了本市另一家舊書店“縹緗堂”，顧百城在這里先買了上冊，便可以到縹緗堂書店買下冊。顧百城聽車老板這么一說，喜從天降，于是便成交了。

顧百城拿著上冊興沖沖地直奔縹緗堂書店，心想，如果在那里配齊這套書，今天倒真是撿漏了。到了縹緗堂書店一看，嗨，果真有這本書的下冊，顧百城高興壞了，向老板一問價，老板開出了一個離譜的高價，顧百城不樂意了：“都是老熟人了，你欺我不懂行市是不是？你這書上下冊兩本都賣不了這么貴，單是下冊你就開這樣的高價？”

縹緗堂老板一笑，說：“價高價低，全在于買的人喜歡不喜歡。這書雖然只是下冊，但我知道你喜歡蘇曼殊的詩，這種版本又很珍貴，所以喊的也是實價。”

顧百城心想：買吧，明顯不劃算；不買吧，手里的上冊雖然買得便宜，缺了下冊也不成套，價值大打折扣，而且以后確實也很難再碰到這種版本了。他想了想，一狠心，掏錢買了下來。

等顧百城走后，縹緗堂老板一個電話打到車老板那里：“搞定了！你出的這個主意真不錯，上下冊的書拆開來咱們兩個一人一本，先低價賣出一本，他要湊全就不得不出高價買另外一本，哈哈……該分給你的錢我會打到你賬上的。”

兩個老板暗自高興，可顧百城也不是傻瓜，他很快猜到其中的貓膩，只好吃了一個悶虧。過了幾天，車老板的電話又打來了，說是這回又有一本好書：“文革”時期毛澤東詩詞的一個注釋本，十分罕見，有人要買車老板都沒舍得賣，專給他顧百城留著。

顧百城這回心里有數，不急了，他說手頭正好有事，脫不開身，請車老板多等一會，然后他不慌不忙、神色悠然地開車先去了縹緗堂書店，一看，嗨，果真不出他所料，有一本毛澤東詩詞的注釋本擱在這里，就是車老板說的那個版本，是下冊。顧百城暗自一樂：這回我不上你們的套了，我先買下這本下冊，再去五車書店買上冊！

主意打定，顧百城就裝作是偶然來店里逛逛，發現了這本書，請老板過來談價。老板見顧百城不是在五車書店上了套來的，就不漫天要價了，說了個靠譜的價格。顧百城又以不成套為由殺了殺價，成交。書拿到手后，顧百城急急忙忙開車直奔五車書店，進門一看果真又有一本上冊，他假裝不知情，對車老板說：“又是只有上冊，還是上回那個價吧？”

車老板笑瞇瞇地說：“上回那個價不行了，這回得多要點。”他開出了一個和上次縹緗堂老板一樣離譜的高價，顧百城突然明白過來了：我的媽呀，縹緗堂老板不會馬上打電話告訴車老板我已經買了下冊嗎？我又上當了！懊悔歸懊悔，誰叫自己喜歡呢？顧百城只得硬著頭皮買下了上冊。

兩次上當，顧百城開始琢磨著該怎樣對付兩家書店老板的連環活絡套。沒多久，車老板的電話又打來了，說這回更是有顧百城非買不可的好東西：海燈法師的詩集。

海燈法師是一位高僧，他的禪詩寫得很有韻味，可算是一位造詣高深的現代詩僧。顧百城在電話里說：“海燈法師的詩不就一本《少林云水詩集》嗎？”車老板說這是另外一種新的版本，顧百城沒聽說過這書，他放下電話便興沖沖地趕到了五車書店。

顧百城到了書店一看，真有這么一本書，書名叫《禪余偶吟》，著者海燈法師，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香港一家小出版社出的繁體字本，仍然是上冊。雖然不算老版本，但印數少，估計流傳到大陸的更少。顧百城見到書后十分喜愛，他問車老板：“這回是什么價？”

車老板笑呵呵地說：“這回比蘇曼殊詩集的價更低，海燈法師在詩詞上的名氣沒有蘇曼殊大，賣不了高價，你就看著給吧。前兩次讓你吃了虧，這回我撿個本錢就行。”

顧百城不再和車老板多說什么，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然后以低價買下了《禪余偶吟》上冊，書拿到手后，顧百城問車老板：“這下冊哪里有呢？該不會又是縹緗堂書店吧？”

車老板一本正經地說：“我正要建議你去他那里看看，運氣好的話興許能碰到。”

顧百城笑笑說：“不用去了，我在這里等等。”

車老板一聽，有點意外，但他沒有多問。過了一會兒，一個女人走進了書店，她是顧百城的妻子，她手里拿著一本書，過來后就交給了顧百城。顧百城把書向車老板一亮：《禪余偶吟》下冊，他大笑起來：“這回你們套不住我了吧？我來的時候，就讓我老婆同時到縹緗堂書店那里去，我們兩個用短信互相聯絡。我在這里談價錢買上冊的時候，她就在那邊談價錢買下冊，我們兩口子你們都是認識的，這樣一來你們根本就沒時間串通，結果上下冊都賣了個低價，哈哈哈……”

車老板也笑了：“原來你已經曉得了，俗話說‘無奸不商，沒辦法，做生意嘛，不過你真以為這回沒上當？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叫‘買的沒賣的精？你還是上當了！”車老板說著就走進了后堂，一會兒就拿出了一本書：《禪余偶吟》中冊！

原來這本書是上中下三冊，顧百城一下傻眼了，他把手里的上下冊翻開一看，上冊缺了目錄，下冊印有頁碼的書角又恰好全破了，看不清頁碼，不能從目錄和頁碼上分辨是否有中冊，但他對海燈法師的詩很熟悉，仔細一看后就叫了起來：“你騙我！海燈法師的二百二十多首詩在這上下兩冊里全齊了，哪里還有中冊？”

車老板說：“所以我說這書值錢就值在這里—海燈法師早期和后期的詩都傳下來了，恰好他中期寫的一百多首詩失傳了，這些詩按時間先后排列恰好都排在中冊里，是他一個弟子無意中幫他保存下來的，在他死后才發現，拿到香港出版了，大陸這邊根本就沒聽說過。你先看看，是不是值得我喊個高價？”

顧百城拿過中冊從頭到尾看了看，嘆了口氣說：“我服你了，出個價吧。”

不管車老板出多高的價，顧百城哪怕把褲子典當了都會買的，誰叫他好這一口呢……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