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味道

清明過后，春天將所剩無幾，她不會給我機會嘆息或者挽留，或許就在夜間的花事里悄然與夏天進行交接，也有可能張揚在溫暖的陽光下，高調(diào)地宣布她暫別的消息。無論是怎樣的告別，我心都會濕潤，這個春天，我都在病中，渴望的桃林沒去成呀，家鄉(xiāng)的莊稼沒去問候過呀，澧水湖畔的生命還沒去交換過思想呀……真的不舍。

假期給了人輕松的理由和時間，多久沒去菜市場不記得了，那里有我想要的懷念——繁華的菜場，我老遠就聞到新鮮枸杞芽、鮮竹筍、泥蒿、野蔥、香椿的味道，它們都是家鄉(xiāng)的味道，春天的味道。

為了確定農(nóng)歷日期，我特意打開手機查看。農(nóng)歷三月三之后，冬眠的蛇從泥土中蘇醒過來，它們會在枸杞覆蓋的大地上活動，蛇一旦接觸枸杞芽，枸杞芽就會產(chǎn)生什么毒素，也就不能吃了。那是家鄉(xiāng)的老人說的。我曾經(jīng)想去考證事情的真實性，后來還是放棄了，即使沒有傳說中蛇的觸動，枸杞芽也因忙著開花、結(jié)果而更結(jié)實，嚼在嘴里生莖，誰還會去吃?

每逢春天二月之時，家鄉(xiāng)的菜園籬笆上可見茂盛的枸杞藤，農(nóng)人用它來保護籬笆，因它生刺，什么雞、鴨、鵝或者調(diào)皮的豬、狗一般情況下見了它們都會自行躲開。一夜春雨過后，清晨起來，枸杞芽比昨天更茂盛了，個個力壯挺拔，見它們生命燦爛的樣子，有時候還真不忍心掐下來當做自己喜愛的美食。過后。我又那樣安慰自己：是因為愛呀，真的喜歡那樣的味道。喜歡家鄉(xiāng)雨水、泥土、春風、陽光的味道。

鄉(xiāng)下人以前不喜歡吃枸杞芽，喜歡吃的多屬城里人?，F(xiàn)在我既不是鄉(xiāng)下人也好像不完全是城里人。但我喜歡吃它，喜歡它那種微苦帶甘的味道。因了有明目的療效，每每見了它就更歡喜?？上Ы衲晔チ擞H自采摘的機會。

第一次吃香椿芽還很小。還是春天的某日周末，母親拿了長長的竹篙去屋后的樹林，有時候也會要我?guī)兔?，命我使勁拽緊椿樹枝干，母親好掰下樹梢的椿樹芽。樹太高的話。母親的竹篙就派上了作用。半個早晨。母親采的椿樹芽就有小小一竹籃，那些活生生的葉兒梗兒，仿佛是我年幼的心，那么新鮮，那么稚嫩。惹人喜愛。

小的時候不會辨認樹的種類，以為只要是椿樹，它們的芽都能吃，往往弄回去的椿樹芽沒有一顆是可以食用的。你想啊，若是能吃的椿樹芽我個小屁孩能摘到么?不早就被大些的孩子或者大人們弄了去?還是奶奶教我怎么辨認它們的。椿樹有香椿和臭椿兩種，臭椿比香椿生長得茂盛，個子要矮許多，摘下來的芽嗅起來很臭，不能吃。有毒。而香椿就不同了，一般都長在樹的最頂端，發(fā)出來的新芽是紅色的，我喜歡聞那種味道。

香椿芽又叫春巔，因為長勢高懸的緣故而得名?！按簬p、春巔”。說得快點就是“春天春天”，后來我干脆就叫它春天。好在菜場的小販不會仔細去聽我的發(fā)音，就是仔細聽了也不會與我計較。我喜歡穿梭菜場，故意在沒有“春天”的攤位上問“有沒有春天賣?”“怎么沒有春天賣呢?”就是真的遇見了“春天”。我還是喜歡在攤外買。一般都是老婆婆挎著竹籃，里面整齊地碼著我熟悉的“春天”：一小把一小把用稻草扎緊?！按禾臁鄙厦婧孟襁€有露水的痕跡。新鮮、濕潤，不用緊湊過去，“春天”的味道就直沁于心了。

“春天”食用的方法比較講究，不能直接炒著吃，需用開水燙上幾分鐘，去掉它的樹滓成分。從熱水中撈起來，切碎，或涼拌，或煎蛋。味道真是不錯?，F(xiàn)在想起那個味道，還想，下次若是再遇見香椿巔，我還要挨個問“有沒有春天買?”在電話里與奶奶提過“春天”，她說，現(xiàn)在屋后的水渠重新整修之后，曾經(jīng)的香椿都被砍伐掉。那么說“春天”只活在記憶里，還有那些青蔥年少的光陰都只能在記憶里翻看，在記憶里打撈了。再嗅，依然是春天的味道。卻多了些酸楚。

野蔥也叫胡蔥，將它們從松軟的泥土中連根拔起，那些發(fā)達的根系真像老爺爺雪白的胡須。將它們洗凈，切整齊，長短由自己的喜好而定，炒臘肉有著不錯的味道，煎蛋味道也好，可惜現(xiàn)在的鄉(xiāng)村荒蕪的土地也因化肥農(nóng)藥蔓延侵蝕，那些野生的可以食用的植物也日漸稀少。見了它，也仿佛不忍心吃掉它們。明知那是掩耳盜鈴的事情，卻還是要努力去做。

野芹菜也好吃，一般生長在潮濕的泥土或者水溝附近，但寄生蟲喜歡接近它們，吃的時候有些擔憂的感覺，不過。像我這樣膽大的最不怕死，因為喜歡那種泥土中的原始味道，先吃了再說。

城市里沒有鮮明的四季，水泥逐漸覆沒了泥土的蹤跡，即使是在茂盛的春天。那些記憶里的味道也不會從水泥縫隙里鉆出來。那么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時光怎會倒流，即使去了，見到的也未必是原來的樣子；即使空氣中散發(fā)著春天的味道，但微笑著迎接我的，沒有了成群的柳絮。沒有了繁華的童年，只有物非人非的感慨。或許是我太多心多情，歲月總要遠行的，記憶里的春天也應如炊煙般裊裊散去，不該做如此的嗆踉之感，畢竟，這個時候春天尚在。懷念里的情緒或許在另外的地方成了另外的風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