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手槍

邁過年關(guān)，青洋就有五個年頭了。

年關(guān)的前幾天，姥姥問青洋，青洋，告訴姥姥，過年你最想要什么?

玩具手槍，青洋不假思索，一口就說了出來，的確，這是青洋今年過年最大的心愿。

村子里同青洋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幾乎都有一把玩具槍。槍，有長有短，形狀各異。有發(fā)聲的，有不發(fā)聲的；有打子彈的，有不可以打子彈的；還有帶模擬聲的電子槍。對于所有的玩具槍，青洋都非常喜歡。但是，青洋最喜歡的還是尾尾的那支沖鋒槍。黑色的槍桿，棕色的槍托，還有彎彎的子彈匣，外觀幾乎跟真家伙一樣，用一跟吊帶掛在脖子上，閃著金屬光澤的黑色槍體就挺在胸前，一只手握住槍托，另一只手按著彈道管，那威風(fēng)比拿一只小手槍可大多了。姥姥的房間里的栓墻上貼著一張很舊的年畫，一個拿槍的解放軍戰(zhàn)士就是這種姿勢。雖然尾尾那支沖鋒槍只是一個塑料模型，不能有任何作為，青洋還是很喜歡。青洋不敢奢望擁有一支這樣的沖鋒槍，他覺得這種槍旨定很貴，姥姥不一定買得起。當(dāng)然，他也不敢耍潑放賴向姥姥提出這種不合理的要求。他總是想，要是爸爸媽媽在家就好了。要是爸爸媽媽在家就好了。尾尾的沖鋒槍就是他爸爸從縣城帶回來的。青洋的爸爸媽媽在廣東，聽說廣東很遠(yuǎn)很遠(yuǎn)，所以青洋一年到頭很難看見他們。畢竟條件不一樣啊!后來，青洋就退一步想，要是有一支豆豆那樣的手槍也不錯。于是，玩具手槍就成了青洋眼下最現(xiàn)實(shí)的愿望。

姥姥問過這句話的第四天，爸爸媽媽就從廣東回來了，下了車就直奔姥姥家。

爸爸放下大包小包之后的第，件事就是拉開皮箱的拉鏈，從里面掏出一支酷灰色的玩具手槍。爸爸的手指在扳機(jī)上勾了一下，手槍就發(fā)出嗚嗚的尖叫盧，很像電視里警察叔叔開警車的那種尖叫。同時，槍身的很多地方都閃著光，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叫聲停止以后，緊接著就響起了子彈的擊發(fā)聲，噠噠噠噠，連續(xù)而緊湊，就像戰(zhàn)場上的機(jī)關(guān)槍在吼叫。青洋看了不少打仗的電視劇，對這種聲音是熟悉的。

面對爸爸媽媽的突然出現(xiàn)，青洋最初的感覺很陌生，本來是愣在那兒的，一看見這么漂亮的玩具手槍，所有的戒備和猶疑瞬間就消失了。青洋撲過去，用雙手和身體連同爸爸的手和手槍一下子抱在懷里，然后從爸爸手里奪下那支玩具手槍。并學(xué)著爸爸的樣子，食指搭在扳機(jī)上用力一勾，槍就開始閃光：槍就發(fā)出了好聽的聲音……

青洋無法確定，這一次是不是在做夢。夢境和現(xiàn)實(sh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手上確實(shí)有了一支如此漂亮的玩具手槍。他把手槍高舉過頭頂，頂著一片彩光和聲音向大門外沖去。

青洋要到村子里找那些小伙伴，展示他的玩具手槍。他要告訴他們，這是爸爸給我頭的，閃光帶模擬聲的電子手槍，最新式的，他對自己的玩具手槍充滿自信，在他所見過的玩具槍當(dāng)中，自己的這一支肯定是最漂亮的，可以把小伙伴們的槍統(tǒng)統(tǒng)比下去。這一點(diǎn)毫無疑問。

他第一個要找的人當(dāng)然是尾尾，他要對尾尾說，尾尾，你有一支沖鋒槍有什么了不起?每次想玩玩你的槍你都要說別動，很貴的，搞壞了你賠不起。現(xiàn)在你看看，我的這一支比你的好，比你的貴，我也不給你玩，于是，他就可以看到尾尾非常羨慕的樣子，又看到尾尾非常沮喪的樣子，這情景讓他非常開心。

接下來他要找的人就是豆豆，豆豆有一支跟他的同類型的玩具手槍，豆豆的槍不閃光，不連貫發(fā)聲，摳一下扳機(jī)才發(fā)出咔的一聲，跟放啞屁一樣，難聽死了。不過豆豆跟尾尾不一樣，豆豆的手槍盡管不好，卻給他玩過，現(xiàn)在他要讓豆豆也玩玩他的槍，這樣才算公平。

青洋拿著他的玩具手槍，出了這家門又進(jìn)那家門，受到了各家大人小孩的一致贊揚(yáng)。青洋簡直太高興廠。可惜，青洋的手槍還沒有在所有小伙伴們面前展示過來，天就黑了。姥爺在同同家把他找回來吃晚飯，臨走前他還對同同說，還有潘潘家我沒去呢，我明天再來玩。

飯桌上，青洋的一只手始終沒有離開他的槍。由于聲音太吵，影響爸爸媽媽同姥爺姥姥談話，爸爸要他停一會兒都不行。爸爸曾一度要收回玩具手槍，把青洋嚇得大哭，弄得全家人的晚飯都沒吃好。青洋當(dāng)然也沒吃好。飯?jiān)O(shè)吃好不要緊，青洋一定要擺弄他的玩具手槍。爸爸媽媽和姥爺姥姥難得聚在一起，還有很多話要說，只好命令青洋去睡覺，并允許他在被窩里玩槍，這千條件青洋還是可以接受的。青洋就一個人跟他的玩具手槍在被窩里自娛自樂。

玩著玩著，不知什么時候手槍沒電了。青洋并設(shè)有發(fā)覺，因?yàn)榍嘌笠呀?jīng)睡著了。夢里，尾尾和幾個大孩子搶他的玩具手槍。他當(dāng)然不肯給，但是他搶不過那幾個大孩子，就急得大哭，直至把自己哭醒了。青洋醒過來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找他的玩具手槍。還好，手槍就壓在他的肚皮底下，用手一摸就摸到了。扣動扳機(jī)，卻再也不閃光，也發(fā)不出聲音。一定是跟尾尾他們搶奪的時候把手槍搞壞了。青洋又氣又傷心，這回真的哭出了聲音。

姥爺和姥姥在堂屋里守著火盆看電視。聽見青洋的哭聲，姥姥趕緊跑過來問，青洋，你哭什么?青洋，你怎么啦?

青洋充滿委屈地說，尾尾他們把我的手槍搞壞了，姥姥，要他們賠!

姥姥覺得奇怪。吃晚飯的時候，手槍還好好的，青洋睡到床上，她們還聽見青洋玩手槍的聲音，怎么突然就壞了呢?是不是孩子做噩夢了?姥姥要青洋把手槍遞出來給姥爺看看。姥爺知道是因?yàn)闆]電。爸爸臨走的時候，曾向姥爺交待過，并留下一板高性能電池。姥爺重新裝上一組電池之后，手槍就恢復(fù)了所有的功能。姥姥把手槍送進(jìn)被窩里還給了青洋。

這當(dāng)兒，青洋聽見堂屋里只有姥爺和姥姥在說話，卻沒有聽見爸爸媽媽的聲音。青洋突然覺得缺失了比玩具手槍更重要的東西，不由得緊張起來。就問，我的爸爸哩?我的媽媽哩?

姥姥在堂屋里回答說，他們回家了。媽媽說了，明天再來接你。

青洋卻認(rèn)為姥姥又在騙他。每一次爸爸媽媽臨去廣東的時候，姥姥就這樣騙他。這一次堅(jiān)決不上姥姥的當(dāng)。青洋從被窩里爬下床，舉著他的玩具手槍，光著兩只小腳丫往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哭鬧著，我要，回家，我要媽媽!

姥姥迫到大門外，一把將青洋抱住了。青洋在姥姥的懷里亂踢亂打，拼命掙扎，一邊不停地高聲喊叫著，我要回家!我要媽媽!姥姥抱著青洋沒走回來一步，幾次差點(diǎn)連同孩子一起摔倒在地上。姥姥實(shí)在累得不行了，就喊老頭子過來幫忙。結(jié)果，兩個老人合力也無法將孩子制服。

姥姥只好妥協(xié)說，青洋，別鬧了，姥姥這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青洋就不鬧了，卻沒有停止哭泣，小小的身子乖順地偎在姥姥的懷里，不時抽動一下。玩具手槍還牢牢地抓在他的小手里，既不閃光，也沒有發(fā)出聲音。青洋已經(jīng)沒有心情貪戀他的玩具手槍了，姥姥又跟青洋商量說，外面這么冷，總得穿好衣服再送你回家吧!

姥姥看看青洋沒有表示反對，才抱著他往回走。姥姥把青洋放在火盆旁邊，然后拿來衣裳幫他一件一件地穿上，姥爺在旁邊試著嚇唬他說，你看看外面天有多黑，山上有狼，水里有鬼，當(dāng)心把你吃了。你今天就在這里睡，明天早晨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青洋說，不!我不怕，我有槍!

姥爺被青洋逗笑了，卻笑出幾分凄然。同時，青洋的姥姥和姥爺都知道，不管誰這會兒也別指望說服青洋留下來。好在回家的路不算很遠(yuǎn)，村與村之間新近修通了水泥路，頂多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姥爺決定自己送青洋回去。

穿好衣服鞋襪，青洋一刻也不能等，拿著他的玩具手槍，食指壓著扳機(jī)，高舉過頭頂，頂著一片彩光和聲音，一頭撞進(jìn)黑暗里。

于是，送他們到村口的姥姥就看見，在這個夜色茫茫的寒夜里，一老一小一前一后行走在一條從村口延伸而去的鄉(xiāng)道上。走在前面的孩子舉著一團(tuán)斑斕的彩光，與天邊的星星相互輝映。后邊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亦步亦趨緊隨其后，槍聲和老人咳嗽聲交織在一起。

離村子還有那么遠(yuǎn)，青洋看見自己家的門和窗戶都亮著燈，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進(jìn)家門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姥爺遠(yuǎn)遠(yuǎn)拋在了身后。

媽媽和爸爸正在打掃房子，房子又是一年沒住人，實(shí)在太臟了，不收拾就沒法安頓下來。剛剛收拾了兩個房間，村子單突然傳來狗叫聲，并且很快響成一片：隨后媽媽就聽見玩具手槍的聲音，稍后爸爸也聽見了。小兩口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工作，向大門外望去。他們很快就看見玩具于槍的彩光閃爍在村前那條灰白色的水泥路上，越走越近，再后來，又看見自己的孩子拽著一團(tuán)被拉長的七色彩光，嘴里不停地喊著媽媽，媽媽，直奔過來，一頭扎進(jìn)媽媽的懷里。

青洋張開兩只小胳膊，在接觸媽媽身體的一瞬間，玩具手槍被甩了出去。青洋哭喊著說，媽媽，我不要玩具手槍，我要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