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生于90年代中后期的美國的影視術語“暴力美學”,作為一種電影藝術的風格和表現手法,如今已廣泛應用于影視批評范疇,儼然成為一個迎合評論類似充斥著暴力元素的黑道電影的類型片的流派。較為擅長執導此類影片的著名電影人當屬美國的“壞孩子”天才昆汀·塔倫蒂諾,奧利弗·斯通、大衛·林奇,中國香港的吳宇森,日本的北野武,韓國的樸贊郁等。在他們的作品中,很大程度上飽含著諸如仇殺,槍戰,打斗,追逐,利益,血腥等典型的黑幫電影中的電影符號,創作者們往往采用后現代手法,注重挖掘把武打動作和殘酷影像的形式美感發揮到令人炫目的程度的潛質,卻忽視或弱化了其社會道德教化功能。

在第28屆韓國電影青龍獎中,由新秀導演韓在林執導的影片《優雅的世界》一舉榮獲最佳影片與最佳男演員獎,成為該屆最大贏家。影片中的主人公姜仁九的職業是名黑幫分子,從而易為本片打上傳統的黑道電影的表面烙印。但實質上,本片有著與眾多名副其實的黑道電影大相徑庭的另類敘事風格。
導演采用了獨特新穎的敘事手法與敘事角度呈現了一個拖妻帶小的有責任心的中年黑道男人矛盾而尷尬的中年危機與無奈人生。這個黑幫大哥的特別之處在于,他不以兇殘或冷血為賣點,而更像個普通的韓國男人,除了職業不同外還有著強烈的家庭責任感。即使身為黑幫分子,但只要能給家人帶來更多的物質享受,再艱苦的打拼他也在所不惜。影片只是于黑道氛圍下講述了一個身為丈夫和父親同時又背負著黑幫分子稱號的中年男人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給家人創造一個溫馨的家,一個“優雅”的世界的故事。鏡頭表現的是一個黑幫分子在職業身份之外的生活,它不像任何一部黑幫電影一樣對于影片中的人物就先定下一個黑幫分子的定義,而是把黑幫分子的身份完整保留的同時,把姜仁九首先定義成一個自然人,有著我們普通人的情感之后再去定義其職業身份。因此,本片蘊涵著溫情感人的人道情感。
電影敘事風格在根本上是社會文化的編碼,對其研究只有被放置到社會泛文本的語境中,其敘事目的才能從社會文化的角度得到更全面的闡釋。不可否認,影片中也對黑道組織的殘暴,暗算等外在形式涉獵一二,但整體的敘事過程中更多的則是透過黑道包裝,來映射一位中年男人的悲苦境地。相對于作為一種在道德判斷和美學選擇方面讓觀眾掌有決定權的電影觀的暴力美學,本片不再像傳統的黑道電影那樣,不提供道德指南與社會楷模,只給予觀眾純粹視覺上的審美判斷。影片中的暴力美學元素恰恰顛覆了其原有本質化的價值觀。它借助表現男主人公悲情中略帶點酸楚的生活故事的敘事方式,竭力展示了當代韓國社會里中年男人面對家庭與事業所要肩負的重大責任和時刻面臨的艱難抉擇的社會現實。
片中極具生活化的場景設置弱化了沖突,處處消解著黑道影片特有的冷酷與沉重,更呈現出人物的真實生存狀態。它的設置更符合觀眾的潛意識,讓主人公個體特質的形象塑造規避掉了顯示出一種烏托邦式的崇高的可能性,使之在現代社會與家庭中建構出一種更接近觀眾情感體驗的行為邏輯與價值觀。為數不多的暴力場景,沒有敘事上的權威性,但卻不能降低其社會教化功能。這種敘事手法,無疑增強了主題的表現力度,突破了以往電影敘述該主題的常規模式,使觀眾在矛盾的掙扎過程中體味到幾種身份如此矛盾地統一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的生存的艱難。
片中敘事元素中二律背反原則的設置與確立巧妙自然,其實背后則隱藏著導演嚴肅的現世意圖。作為一個黑幫組織成員兼一家之長,現實的荒謬在于,他越是賣力工作,越是朝他的理想目標靠近時,他就越是在這種不體面不優雅的打打殺殺中深陷;他越是想做個有責任的,能給家人提供幸福生活的丈夫和父親時,他在妻子兒女心目中離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的形象就越來越遠。面對可能會帶來高報酬的高風險職業的誘惑,使他無法脫離整個幫派,然而面對家人施加的巨大壓力,也使其無法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這就真實再現了他于現實和理想的夾縫中矛盾而尷尬的生存狀態,即很難突破二者的對立,走向融合。這種反常與荒誕恰正表現了導演的敘事風格與主題呈現,也是對傳統黑道電影的反常詮釋。其實,這種二律背反性是建筑在人類理性的本性基礎之上的,是不可避免的。根據康德的哲學理論,社會道德的普遍法要不可避免地進入感性經驗,否則就沒有客觀有效性。針對姜仁九一直夢想的為家人創造一個“優雅的世界”的原始理想的欲望形態,于是在他身上必然發生個人幸福和社會德行的二律背反。這也大概體現了生活的悖論,當為之努力奮斗的目標實現時,突然發現原來它早已不被自己擁有,留下尷尬和失落在光鮮的外表下蹉跎。理想和現實的落差,得到和失去的不同和相似,是掙扎,更是無奈。

注重社會道德教化效應的敘事風格的深刻介入,再次證明本片并沒有嚴格按所謂黑幫片樣式展開,黑幫片僅是影片的一個類型外殼,影片聚焦的不是傳統黑幫片里充滿戲劇化的愛恨情仇的故事,導演旨在展現的是仿佛就生活在我們身邊的那個小心謹慎討生活、含辛茹苦去打拼的父親形象,以及這個背負著東方文明價值下傳統家庭觀念的中年男人所面對的現實困境。綜觀本片的整體敘事格調,我們看不到所熟悉的種種有關黑幫電影的仇殺、追逐、利益;更多看到的而是一種平緩而凌亂的生活原味,一種帶著悲情味道極盡孤獨的生活形態,以及一種來自對平靜而美好的生活無限的向往和渴望的內心吶喊。這種生活化,人性化敘事方式的詮釋給了這部電影在林林總總的黑幫電影中一個非常有利的突破口,體現出濃烈的人道感與社會教化功能的隱喻。[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