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此失彼”的融雪劑

中國人做事，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大概可以稱之為“顧此失彼”。祖先們喜歡說的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喜歡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喜歡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喜歡說“得魚忘筌”，喜歡說“這山望著那山高”，喜歡說“狗熊掰棒子”，喜歡說“騎在馬上打天下，所以要騎在馬天治天下”，喜歡說“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喜歡說“拆東墻補西墻”，喜歡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許多的古語、成語、俚語、大俗話里，都滲透出了顧此失彼、左右為難的處境，搞到最后，進退失據、左支右絀，“賠了夫人又折兵”，“施展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現在喜歡說的是“一味貪圖發展經濟，付出了極大的環境資源代價”；現在也喜歡說：“為了發展經濟，付出了極大的人權代價”。因為，中國的經濟發展，其實就是拿兩大資源拼來的，一是幾乎不計價的自然資源，二是幾乎不計價的人力資源。

為了工作，忽視了生活；為了掙錢，拋棄了廉恥；為了活命，舍掉了正義；為了自私，遺忘了公益；為了人類，蹂躪了自然。我想舉幾個例子就足以說明了。汽車越高檔，排放量越高，燃油消耗量越大，污染也就越大，可有錢的人，從來沒顧慮過這一點，政府呢，也沒拿出有效的措施，讓高污染者付相應的責任。為了成功地“招商引資”，就大量降低門檻，結果不但培養了一批專門欺騙政府官員的騙子，還養肥了一批專門吸食環境血淚的高污染產業。海南為了“扶貧”，政府的“扶貧辦”把大量的橡膠苗送給貧困農民以幫助他們“造血”，可是農民已經沒有那么多土地可種，于是就悄悄地種到天然林地中，待其長大后再慢慢替換掉天然林；而過去五十年來，海南已經種了600萬畝的橡膠，加上近十年來種的將近300萬畝桉樹，海南的天然林已經所剩無幾。

這兩天又聽到新的“顧此失彼”消息了：南方為了迅速融化冰雪，戰勝冰凍災害，交通要道大量拋灑融雪劑。結果，隨著天氣轉暖，廣東的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了水污染情況，有些村莊原來的“幸福泉”、“甜水井”，由于地下水受融雪劑的污染，成了苦咸水，當地人不得不重新尋找水源。相信隨著天氣一天天變熱，更多的地方都會因為這樣的顧此失彼，而出現新的災難。

如果說地質災害是人類不可抵御的話，那么這種融雪劑災害，人類是不是就可能避免呢？

也不可能，融雪劑被有些人戲稱為“有毒食鹽”，是含氯很高的工業鹽。南方這一段時間撒了多少融雪劑，可能沒有人能說清楚。為了保證交通暢通，采用目前最為廉價可行的辦法來打通冰凍，似乎也是“經濟有效的辦法”。據說科學家研制出了一種無氯的融雪劑，但價格高出十多倍，沒有人用得起，用不起也舍不得用。因為，人的命，比土壤的命，比空氣的命，比植物的命，比動物的命，比水的命，比金屬的命，似乎要更值錢。

融雪劑會提高土壤的鹽度，對植物造成傷害，融雪劑也會腐蝕金屬，對汽車、橋梁鋼結構造成傷害。高密度拋撒融雪劑會造成什么樣的災害，不僅北方人比較清楚的，其實南方人也比較清楚；即使民眾有些胡涂，專業人士也是很清楚。但是，在更危險的災難面前，在沒有辦法想出更便利的辦法之前，使用它幾乎是不容置疑之事。即使在對融雪劑心知肚明的北方，也從不沒有停止不用，北方城市之間的公路、北方城市內的馬路，年年都在吃在這種“有毒食鹽”，南方人遇上百年一遇的冰雪，偶爾吃上一吃，似乎也在“環境容量”允許的范圍之內。

其實最大的“顧此失彼”還是為了人類忘記了環境。自有人類以來，環境吃了人類的多少苦頭，可能沒有人說得清楚。有極少數的苦頭，由于環境實在消納不下，有意無意地轉移了一些到人類身上，造成了“重大污染事故”，似乎有那么一陣也讓人類反思，讓人類的政府部門出臺了一些干預政策。但在更多的時候，人類造成的苦果，都是被環境默默的吞食了，容忍了，遮掩了。

中國人一向不替自然考慮。社會發展成本中很少計算或者故意不計算環保成本。整個社會沒有替自然著想的習慣，更沒有相關的法律支撐；政策鼓勵的是那些高生態傷害的“競爭力”。替自然著想是一種平素的養成。在平常，我們什么時候“替無告的自然”想過一想呢？我們在出臺政策、決定產業結構的時候，何時掂量過其“環境后果”呢？我們在替人類的弱勢群體著想的時候，何時也替更加弱勢的自然界想過一想呢？

沒有了平素的養成和準備，在危急的關頭，希望融雪劑不在春暖花開時污染水源和土壤，傷害植物和昆蟲，腐蝕路面和金屬，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也許，全中國的南方，馬上會開展面對一場消滅融雪劑污染的戰爭，花費昂貴的代價，集中優勢的人力。而在中國的北方，飽吃了融雪劑之苦的北方大地，又如何消化其體內數十年的“融雪劑污染當量”呢？

(作者系光明日報記者、環保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