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康熙可謂是“史上最熱愛科學的帝王”。
他對西學的熟悉令人瞠目:從天文地理,到物理、化學,甚至高等數學、西洋音樂,他全都學過,而且學得還不錯。誰能想象得到,三百多年前,當絕大多數中國人連地球的概念都還不知道時,皇上已在紫禁城的深宮內搖計算機、玩對數器、開平方根?
康熙的開明和好學,有他身邊的“國際友人”的不少記載可為佐證。據傳教士洪若翰的信件所述,“神父們給皇帝作講解,皇帝很容易就聽懂他們給他上的課,越來越贊賞我們的科學很實用,他的學習熱情愈益高漲。他去離北京兩華里的暢春園時也不中斷課程,神父們只得不管天氣如何每天都去那里”。康熙皇帝不但注重書本知識,而且注重實踐。他在宮中設立實驗室,試制藥品,學會了種痘,在他的子女和宮女們身上實驗后,效果很好,立即推廣到蒙古。在黃河、淮河、運河交口的大堤上,他指著東流的河水,耐心地向當地負責管理水利的官員講解如何計算水的流量。
康熙對西學的滿腔熱情,不僅在中國宮廷掀起一股空前的熱潮,在西方也不脛而走,引起很多人關注。1697年,德國的著名思想家萊布尼茨驚嘆道:“我認為,康熙帝一個人比他所有的臣僚都更具遠見卓識……他以其廣博的知識和先見之明遠遠地超過所有漢人和滿人,仿佛在埃及金字塔上又添加了一層歐洲的塔樓。”
然而,果真如這些洋人對康熙的評價那樣神奇嗎?在同一時期的俄國,彼得大帝也是醉心西學的帝王,為什么俄國走上了世界強國的發展道路,而中國卻日漸衰敗?為什么歐洲在16世紀以后就誕生出近代科學,而中國卻依然在蒙昧落后的狀態中摸索?
看一看彼得大帝的作為,就一目了然。
彼得大帝對西方科技的著迷,始于他振興國家的強烈愿望,他將西方科技視作霸業利器,帶著明確的功利實用目的。彼得刻意隱瞞帝王的身份,以普通人的身份游學歐洲。在瑞典,他扮作游客,爬上制高點觀察瑞典人的要塞地形,差點與守軍發生沖突;在英國,他冒充學者,拜訪牛頓,討論科學方面的問題;在荷蘭,他指揮快艇參加荷蘭海軍的演習……他有著令人驚訝的學習能力,對周圍一切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彼得專門為出國特制了一枚印章,上面刻著一句話:“我是一個尋師問道的學生。” 在歐洲的十八個月當中,彼得深刻地感受到俄羅斯與西歐各國的差距。他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的國家改造成一個同樣強盛的歐洲國家,他揮動野蠻的鞭子加速把俄羅斯趕向文明,他把個人對西方科學技術的癡迷化作了國家的行為。他按照西歐的模式興辦學校,開設數學與海洋學校、炮兵學院等,下令由退役的士官手持鞭子守在課堂,鞭打不認真學習的學生;他不斷地引進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物,1725年12月,俄國科學院正式成立,以優厚的待遇吸引了德、荷等國的大批科學家。從這時開始,對科學研究的重視成為俄國的傳統,并一直延續。
很明顯,康熙與彼得比起來,缺少的是這樣一種認識:從思想上重視西學的興起及其對歷史將會產生的影響,從制度上為其發展創造良好的條件。軍事改革最能體現康熙與彼得的不同眼光:三藩之亂期間,康煕指派南懷仁督造神威戰炮,在戰爭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可一旦戰亂平定,戰炮火器便被棄之如履,再無用武之地。火器專家戴梓發明了“連珠銃”,可以連續發射,從構造原理說,是近代機關槍的“鼻祖”,但先進的發明,并未引起康熙的重視,天下承平日久,清朝的武器制造水平直線下滑。康熙一朝,產生了很多科技新成果,但都因統治者的漠視冷淡,很快沒了下文。而在所有改革中,彼得的軍事改革舉足輕重,正如法國人亨利·特魯瓦亞所說:“世界上最吸引他的是三件事:戰爭、海洋、外國。”俄國擁有當時最現代的火槍、大炮、三刃刺刀。戰爭緊急時,他甚至親自下令,從每三個教堂取一個教堂的鐘來鑄造大炮。彼得是俄國陸海軍的奠基人,被稱為俄羅斯的“海軍之父”。
近代科學未能在中國健康發展,康熙應該負起怎樣的歷史責任?1944年,邵力子先生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對于西洋傳來的學問,他(指康熙)似乎只想利用,只知欣賞,而從沒有注意造就人才,更沒有注意改變風氣;據我看,這‘窒塞民智’的罪名,康熙帝是無法逃避的。”在中國,一門學問由于上層人物個人的好惡就隨意加以褒貶,既不形成政策制度,也沒形成社會風氣,領導者的態度一變,一股風轉瞬即逝,這樣的悲劇還少嗎?(摘自《西南軍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