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何了解我們的近鄰日本來說,日本前首相吉田茂的《激蕩的百年史》(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可以說是必讀之作。吉田在書中回顧了日本自明治維新后追超歐美的歷程,其中不乏自豪感和自詡之辭。但歷史地看來,盡管日本在經濟和科技等領域打了個翻身仗,但在文化等意識形態領域,日本在某種意義上仍然可以說是“傳統之邦”。
日本媒體在“二戰”后實現了高度的產業化,但其記者俱樂部制度時常成為人們指責的對象;盡管日本的報社資金雄厚,但記者們卻喜歡進行集體采訪;日本的報紙雖然很多,但在論調上則大致相同;日本的大報和電視臺相互掛靠,形成了獨特的報紙和電視體制。這些都與其他西方發達國家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譬如,在傳媒體制不同的美國,政治家可以通過電視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報紙上,他有可能被批得體無完膚。
雖然對日本傳媒體制一直不乏批判的聲音,但體制的改變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日本的傳媒體制是特定時代和歷史條件的產物。
日本傳媒體制形成于明治維新前期,在山本文雄編著的《日本大眾傳媒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中有如下的記述:“日本的大眾傳媒興起于幕府末期,1853年,培理率領的美國艦隊的到來,給德川幕府帶來了巨大的沖擊。”該書以時間為序,從19世紀中后期報紙的出現入手,依次追溯了雜志、電影、廣播和電視的發展歷程,對日本傳媒體制中傳統與現代的糾葛進行了系統的論述。
在17世紀初的日本大阪雖然出現了“瓦版”單頁印制品,但日本現代報業的經營形態卻來自于西方。是歐美的報業促成了日本的政黨報紙時代的到來。當時歐美的報業已進入商業報紙時代。商業報紙和政黨報紙的重疊和融合機制也是造成日本大眾傳媒具有多重屬性的原因之一。這種滯后性和來自當時西方報業的經營理念對于日本新聞業的報道傾向和日本新聞學的發展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在政黨報紙時代,報紙大多依賴于一個政黨,缺少客觀性和公正性。在1886年前后,隨著政黨的紛紛解散,日本的報業開始與政黨逐漸分離開來,由此進^了商業報紙的時代。1890年,在日本召開第一屆帝國議會時,日本媒體的勢力尚甚為微弱,在采訪方面很難得到日本政府的合作,記者們便組成了采訪記者團以便獲取更多的采訪權益,這便是后來出現的記者俱樂部的雛形。這種制度性的獲取信息的機制的形成雖然使媒介的勢力得到了加強,但信息源卻受到了限制,同時也導致了以后報道的雷同化傾向。
在19世紀末期,日本的大眾傳媒取得了長足的發展。當時引進的馬里諾尼印刷機等技術條件和當時的市場環境,是日本進入大眾傳媒時代的主要條件;20世紀初期,商業報紙時代活躍的記者團促成了山本內閣的垮臺;在20世紀20年代,飛機就已成為報道的工具,像《朝日新聞》、《大阪每日》、《報知》、《讀賣新聞》等報社已擁有飛機,新聞界的機械化報道戰已變成了資本勢力的較量。盡管當時日本的新聞界在一定意義上實現了產業化,具有一定的勢力,但在對國家的決策制訂所產生的影響方面依然處于被邊緣化的境地。
山本文雄在《日本大眾傳媒史》中對日本媒體報道1918年的巴黎和會所做的評述是:“日本政治家遵奉傳統的秘密主義,因而很難采訪。英國、美國和意大利的記者總是和本國的全權大使保持接觸,因而知道會議進行的內容,從而能喚起國內的輿論,從側面取得國民外交的成果。與之相比,日本的記者則是無法與全權大臣交涉,因而不得不通過英美的報紙和通訊社來進行報道。”當時日本的某些新聞也只能是先“出口”再“內銷”。
在“二戰”以前,日本政府雖頒布了許多新聞和出版法令,但這些法令都是用來限制新聞出版業的。由于沒有法制來保障媒介的權利,就如同“白虹事件”所象征的那樣,政府又隨時可以任意處置任何媒體。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通過戰后改革,“表達的自由”作為基本的人權被寫進了憲法,相關的新聞、出版法等法律上的保障使日本媒介在某種程度上得以自立,成為“第四種權力”。戰后日本媒體的運作環境已與戰前大為不同。
《文藝春秋》(1974年11月號)刊登的兩篇關于田中角榮首相的資金來源的報道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在有外國記者參加的聯合記者招待會上,記者的提問集中在這一問題上,國外的報紙對此進行了報道。此后,日本的報紙也跟著報道,事態一舉被政治化,進而導致了政權更迭。
對此,人們時常提出疑問的是,田中事件為何是被雜志曝光的,而不是由“消息靈通”的報社記者?在某種意義上,上述現象的出現與曾任郵政大臣的田中角榮在20世紀中后期對日本媒介產業進行的一項重要的改革有關。具體做法是實施報業和廣電業的一元化管理,從而了形成了現行的傳媒體制:TBS-《每日新聞》;日本電視臺一《讀賣新聞》;朝日電視臺一《朝日新聞》;東京電視臺一《日本經濟新聞》,富士電視臺一《產經新聞》。通過這一改革從而加強了政府對媒介的控制。因為在這之前,政府可以通過郵政省來管理電視產業,但卻沒有相應的政府部門負責新聞出版業。以上可以說是日本傳媒體制的一些持性。其實,不僅局限于媒體實踐,與發達國家相比,日本的新聞與傳播學教育體制也甚為不同。在日本,有以新聞與傳播學院冠名的院系的大學屈指可數。日本的這種教育體制與日本企業的用人觀念不無關聯。日本的業界不相信記者和編輯是從校門走出來的,而是從實踐中鍛煉出來的。由此而出現的一個現象是,日本是世界上新聞與出版業最為發達的國家之一,但在日本的大學里沒有編輯出版專業;同樣,日本也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廣告公司之一的電通,但日本的大學里也同樣沒有廣告系。對于目前熱衷于新聞與傳播教育的我國來說,這一“日本現象”也值得深思。
作者簡介:諸葛蔚東,日本國立一橋大學社會學博士,北京大學法學博士,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研究人員,現供職于北京大學出版社。主要著作和譯作:《日本大眾傳媒史》《媒介與社會變遷》《現代傳媒史》《戰后日本輿論、學界與中國》等。
責編:金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