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沅水合著時代的節拍,日子一步一喘地往上長,兩岸蘑菇似地長出許多大樓小樓,一座座鋼筋水泥大橋也是飛江而過,把古韻悠悠的沅水打扮成一個非常摩登的公子哥了。然而,你若逆江而上,當烏篷船越過五強溪渡過百里蒼艷的美景之后,沅江由肥而瘦,冷不防,一棟二棟三棟……一排排的吊腳樓,偎青山,臨碧水,船行其中,只見兩岸柵欄上晾紅掛綠,曬兔毛狗皮,懸苞谷葫蘆瓢,似一幅恬美的風俗畫。畫中時有姑娘兒童出沒,整個畫面籠罩在一派古樸、寧靜、祥和而又濕潤綿長的安閑情調之中。
當沅江易名為清水河后,那水更加清秀,吊腳樓更加古樸了。清晨,姑娘從吊腳樓里探出頭來,對著溪水梳妝,小伙倚在窗邊吹起葉笛,攪得滿山的山羊和黃牛樂不思草。黃昏時的吊腳樓仿佛是透明的,陽光和小狗席地而坐,掛在門楣的一串串紅辣椒,仿如是一幅為慶賀豐收而書寫的對聯。樓下,是戀人最佳的幽會處,當星星躲進云朵中的時候,樓下似乎有愛情的響動,輕輕的,甜甜的……
往山上看,那吊腳樓一棟比一棟高,它們雖然沒有水邊的吊腳樓那樣秀氣,但氣魄不凡,傲立于竹林叢中,在一團團綠云的簇擁下,大有“重樓紅霧,飛館生風”之勢。伴隨著時令更替,抑或遇上紅白喜事,吊腳樓的主人會導演一幕幕山歌、社飯、撈糟、哭嫁、鬧山這樣一些獨具沅水特色的鄉俗節目來,多姿多彩,耳聞目睹,似有隔世之感。就說久負盛名的撈糟吧,就是做一大鍋甜酒,誰家阿婆、大嫂拍的撈糟最香最甜,那么預示她諸事順利,日子就會甜如蜜。只要哪家拍了撈糟,寨子里的男女老少特別是那些饞嘴的娃仔會聞香而至,非要吃一碗不可;人來的越多,吊腳樓的主人越是高興。你說,在非常市場化的今天,這會不會是天方夜譚呢?
當走到沅水沒有名字的時候,那完全就是野山野水了,這時的吊腳樓便有了伴侶——一條條蜿蜿蜒蜒的青石山路。它像一根根青線,把一棟棟吊腳樓綴連起來,于是它們就不再孤單了。
這些青石板墨一樣的色澤,油光鑒人,一塊連著一塊,遂山勢而來,又遂山溪而去,一頭連著吊腳樓,一頭連著山外陌生的世界。那些知名的不知的草兒,總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石隙間生長,把一塊塊青石板鑲嵌成一個連著一個的翠環,越發顯得古道幽幽了。路旁的山溪,忽左忽右,藤纏樹一般地把這條青石板路牢牢地抱住,吟著《竹枝詞》、《桃花吟》,一路抒情下去,給路人增添了無限的情趣。兩邊點綴的野花四時交替,或星星點點,稚氣可人,或花叢簇簇,富態天然。特別是當油菜花、草籽花怒放之時,大片大片的金黃,大片大片的紫紅,交織成艷艷的彩緞,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山邊,蜂飛蝶舞,山雀脆鳴,若此時倘徉在這花中的青石板路上,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在這遺韻中一個不可缺少的音符,那就是古樸典雅的石拱橋了。這些小巧的石拱橋,形如伏虎,藤似懸蛇,已是“斜侵風雨蘚苔斑”,有的條石已經風化剝落,呈現出一種蒼涼凄艷的美。
也正是這些勇敢的石拱橋,亙古至今,默守著這些野山野水,把這一截截自由散漫的青石板連接起來,把那些矛盾重重的高山野溪焊接到一起,與吊腳樓組成了一幅野性十足的田園畫。在這遺韻中,如果說吊腳樓是那動聽的歌詞,那青石板路是美妙的五線譜的話,那么,石拱橋便是一個悅耳的音符了。只有音符、歌詞和五線譜巧妙地結合,彈唱起來才會和諧,才會流韻有致,才是一首古韻悠悠的歌。
清晨野步,駐足橋頭,聽溪間淺唱,賞青翠流韻,古寨恬然期間,皆不愿驚破這份寧靜。驀地,那些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翁正駕著劃子滑過平靜的水面,時或停下來,把魚網輕捷張開,撒向煙雨中。漸漸地,那些浣衣女子手挽竹籃,踩著雞兒鳥兒的歌聲,三三兩兩地來到拱橋下,隨即撒下一河悶悶的杵聲,一河脆脆的笑聲。
在這石拱橋的橋頭,在這青石板路的拐彎處,點綴著幾許古樹。當那些負重的漢子大汗淋漓之時,在這古樹下歇歇腳,吹吹風,再喝一碗涼茶,又是怎樣的清爽呀!特別是當潔月高掛,阿哥阿妹聚在橋頭,用山歌傾訴愛情,用山歌尋找伴侶,歌聲隨著輕云薄霧飄蕩在溝谷溪澗,余音繚繞,縹縹緲緲。你要是有幸遇上這樣的好事,非要被他們的山歌灌醉不可!
沅水遺韻,野趣天成,民風淳樸,使人清爽澹泊。你若在這淺溪中撒網,在這青石板路上徜徉,在這石拱橋上對歌,在吊腳樓里撈糟、吃社飯,在你得意忘形之時,還會以為在那古韻悠悠的唐宋山水畫中游玩呢。然而,沅水最后一抹余韻,將會在社會前進的腳步聲中走進歷史,我既為它慶幸又為它難過,但愿它在人們美好的回憶中生根發芽,長出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