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眼”與電視之辯

[摘要]當前電視已經成為全球重要的超級媒介，經濟越發達、人際交往越封閉、生活節奏越快的地區，人們對電視的依賴就越明顯。電視成了大眾生活的趣味的風向標，家庭生活日益受到電視的無形控制。隨著全球化浪潮不斷加劇，電視越來越呈現泛政治化傾向。而電視在為大眾提供生活便利的同時，也制造出新的意識形態霸權和文化障礙。由此，電視文化的生態狀況已經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之一。

[關鍵詞]電視生態 大眾傳媒 泛政治化

相比電影銀幕上那些記錄在感光膠片上的白日夢幻，由電視顯像管措建的世界似乎更貼近我們的現實生活。從電視正式進入家庭的那一刻直到今天，電視剛剛走過不到七十年的歷程，然而卻已經成為全球社會、政治、經濟、文化事件中舉足輕重的超級媒介。電視如同世界的復眼。將我們居住的地球塑造成為一所浩瀚無垠的影像巨殿。與此同時，在市場為王的現代競爭中，為了追求更高的收視率和更大份額的廣告，電視熟稔于用庸俗的太平盛景來粉飾虛弱的現實，以丑惡的畫面來滿足低俗的感觀刺激，追風逐奇，熱衷炮制大量的信息垃圾。電視正沉浮于頗為尷尬的生態悖論中，櫛風沐雨，漸生漸長。

電視造“人”

毫無疑問。電視是20世紀影響人類生活最重要的科技發明之一。其實早在一個半世紀之前就有人熱衷研究圖像傳送技術，第一位資助者竟然是拿破侖三世!當拿破侖三世遭到流放，創生電視的第一步就在最關鍵的時候擱淺。1925年4月?！半娨曋浮必悹柕率状蜗蚬娬故玖怂臋C械電視。又過了11年，英國BBC以亞歷山大宮一場盛大的宮廷歌舞揭開了世界電視發展的序幕，而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電視生產國與消費國，美國向公眾傳送的第一臺電視節目是一場生龍活虎的棒球賽。不出家門即可知曉天下，電視依靠其信息傳播的便捷、形象的紀實性和觀眾的參與性而迅速竊得普通公眾的芳心。

電視剛剛面世的時候，傳媒界頗有些大佬不以為然，鄙之為“淺薄的藝術”，然而此后電視的幾何級發展速度令他們瞠目結舌。從無線黑白、到彩色電視、到衛星、到有線，再到如今的數碼多頻道，電視已成為現代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截至目前，已經有超過2600個電視頻道在世界各地同時播放，晝夜不息。地球上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被各種有形的基站網絡和無形的衛星信號所包裹、覆蓋。

之所以將電視比喻為世界的“復眼”，是因為它能夠調動起所有圖像手段，通過電視新聞、綜藝節目、電視劇、talk show、Sports、Reality、Game Show和Children等各種節目方式。最大限度地反映我們周遭的生活與情感空間。電視是現代家庭生活的一個重要標志，人們把它作為家庭裝飾、家庭娛樂、家庭文化、家庭共享的載體。他們不需要損耗一點體力就可以看到體育明星的現場競技：舒服地靠在自家沙發上就可以長驅直入明星的私生活空間。在無孔不入的攝像鏡頭面前，世界仿佛變得前所未有地敞開與透明。

有趣的是，經濟生活越發達、人際交往越封閉、生活節奏越快的地區。人們對電視的依賴就愈加顯著。2004年法國受眾調查公司發起的世界電視年度調查表明，日本人是世界上的頭號電視觀眾，他們花在看電視的時間平均長達每天5小時1分鐘。美國人花在電視上的平均時間則是4小時46分鐘，而亞太地區的居民每天平均為2小時33分鐘。作為回報。電視也不惜一切代價地向它的上帝邀寵。自1950年代以來?！白畹凸帜浮?Lowest Common Denominator)和“最少抵制節目”(Least Objectionable Programming)已經成為美國乃至全球電視業界心照不宣的原則，也就是說要求每個節目都力保能夠得到盡可能多的觀眾的喜愛和盡可能少的觀眾的反感。如此原則反映到電視創作上，首先就是禁忌頗多。比如1950年代美國電視里不能使用“懷孕”這個詞，1970年代“處女”這個稱呼仍舊是主持人的忌口。在中國，一度大紅大紫的《實話實說》最近將檔期拱手讓給風頭漸長的《大家》就是一個生動的例證。

“電視造就了我”，這是《電視人》雜志的發刊詞。這里不妨再加一句：電視造就生活，電視是時尚的風向標，它豐富了大眾娛樂的內容，也悄悄改變著大眾的生活趣味。從這個意義上說，電視正是有史以來世界上最大的“電視人”模仿秀舞臺。1990年代初韓國熱演《英雄本色》，一夜之間漢城地區黑色風衣全部脫銷，青年男女每人一件，每人嘴角還都斜叼一根牙簽。僅僅過了十多年，又一輪由電視制造的文化地震發生了。不過這次震中位于韓國本土。《大長今》的熱播連續在中國、日本和東南亞文化圈掀起熱潮，并迅速波及到歐美地區，甚至引起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關注。長今服飾、長今語錄和長今食譜為“啥韓”一族注入了新的時尚元素。當然，電視造“人”還不僅限于簡單的低層次模仿。自從脫胎于“流行偶像”和“美國偶像”的“超女”風靡大江南北，大陸的追星族群終于有機會從對鄧麗君、翁美玲、劉德華和周杰倫等一代代偶像明星的東施效顰中驚醒過來，眾多的“筆迷”、“玉米”、“涼粉”和“盒飯”突然發現。與此前“看啥補啥”的追星方式截然不同，這一次他們能夠直接通過電視“造”出屬于自己的明星，觀眾就是這場盛大晚會的導演!

人們通常習慣在固定的時間就寢、開飯、娛樂，穩定的生活節奏能夠營造出愜意的安全感，而電視正是這個忠實的時間媒介。電視節目的安排原本就充分參照了作息習慣。久而久之，隨著電視傳播的日益滲透，家庭的生活模式就被電視無形操控，人們逐漸習慣于圍繞電視收看時間來安排其他家庭活動。這時候，遙控器就是電視制造商塞給我們的最美味的棒棒糖。不過，這種世界大同般的“電視人”生活偶爾也會出現輕微的排異反應。夜闌人靜，當蜷縮在沙發中的你驀然醒來，熒幕上同一位新聞主播以同樣的腔調和同樣的神情播報著與昨天大同小異的新聞，那一刻?！皦衾锊恢硎强汀钡哪恪伦酉氩黄饋?，自己究竟身處紐約、東京、巴黎的豪華星級酒店，還是某個沉悶逼仄的地下室?

今天你“Show”了嗎?

電視從起步發展到后來的繁榮昌盛，首先要歸功于科學技術與娛樂明星的結合。此后政治明星也迅速參與其中。對此，作家韓少功在《電視政治》中有一段意味深長的議論：“政治就是電視節目的一部分，于是可視的比不可視的重要，可談的比不可談的重要，一個人即便滿腹經綸宏圖大略，如果不能為電視提供‘料’和提供‘秀(Show)’，不能有效地把內在素質呈現為一種具體的外部形象，而且是投合民眾欣賞習俗的形象。就很可能一敗涂地?！倍P凰衛視新聞總監呂寧思先生則說得更露骨，“對于許多人來說，特別是對于政治家來說，上鏡欲其實大大超過上床欲!”

1935年德國建立了自己的電視服務結構，定期播出電視節目。希特勒曾一度對電視廣播這種輿論宣傳形式樂此不疲，以至于在后來卓別林拍攝的《大獨裁者》中，卓別林用一個經典的畫面來諷刺希特勒——當以希特勒為原型的國家元首發表電視講話時，他的咆哮讓面前的話筒都自動彎曲90度。俯首稱臣。與此同時，電視攝影機也為今天的人們保留了納粹德國和日本軍國主義從囂張到潰敗再到滅亡的忠實記錄。電視由此成為現代社會新生的、有效的政治斗爭工具。

在美國大選中，許多選民通過大眾媒介特別是電視來了解候選人的政治主張。電視辯論是候選人爭取選民支持率的重要機會。1960年，美國人第一次通過電視現場直播目睹了民主黨候選人肯尼迪和共和黨候選人尼克松的總統選舉辯論。觀看人數高達8500萬。電視辯論進行之前，兩人的支持率不相上下。有時肯尼迪還稍稍落后：辯論之后，肯尼迪一路領先，最終贏得勝利。以至肯尼迪在大選后說：“不是別的，而是電視扭轉了大選的勢頭。”類似的驚天逆轉屢見不鮮。1996年俄羅斯進行總統換屆選舉，當政的葉利欽公眾支持率還不到5％；2001年，參選的小泉純一郎在自民黨內也沒有得到多數派的支持。但他們都淋漓盡致地發揮了電視媒體的影響力。最終，他倆一個靠遠遠超出對手的出鏡率，一個靠穩健的風頭氣質，各自登上政治巔峰。反之，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電視辯論的過失也會讓候選人敗走麥城。1976年，謀求連任的福特總統在與卡特的辯論中，因為一句明顯的口誤而敗壞了選民對他的印象，是導致他最終黯然出局的重要原因。所以，《南方周末》印出一行大標題，“我們就是要狠狠地做秀!”

政治人物的電視秀并不都是無聊的口水游戲。作為公眾信息的傳播渠道，電視之“眼”也具有相當敏銳的社會洞察力。前德國總理施羅德在職期間因囊中羞澀，外出一般都乘火車，而且還只能選擇二等車廂，有時干脆開著自己老掉牙的“大眾”，后面尾隨一輛豪華防彈轎車，上面坐滿威風凜凜的保鏢。如此形象固然親民，而另一方面恰恰說明，正是忌憚電視的眼睛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在政治和金錢之間擇取其一。倫敦地鐵連環爆炸硝煙云散，倫敦市長利文斯頓帶頭乘坐地鐵上班。他通過電視告訴市民：“我們不能讓一小撮恐怖分子改變我們的生活?！彪S著全球化浪潮不斷加劇，電視越來越呈現出泛政治化趨向。進而顯出濃重的意識形態內涵，不僅為公眾參與政治生活、表達個人意愿提供了便利，而且也培養了公眾的政治智慧?？ㄌ乩锬蕊Z風之后，布什南下到密西西比州看望前參議員諾特。他在電視里說：“諾特在災難里失去了一間屋子，但會用另一個更棒的來取代，我真想去它的玄關坐坐?！彼那纹ぴ捵屆绹巳呵榧崳癖娐曂本€跌至百分之四十以下，各方批判搞得布什班子焦頭爛額。

是否“你”的錯

電視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孟子如果生活在20世紀后半期的中國，很可能就是在電視機前面長大的“電視綜合癥”一代。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一書中批評了電視文化對童年生態的破壞。他認為印刷時代的兒童對成人世界毫無所知，當今電子媒介卻肆無忌憚地揭示一切秘密，于是葬送了童年的純真狀態：首先是兒童的羞恥感被沖淡：其次是作為兒童天性的好奇心受到損害；最后，“圖像革命”滿足了感官欲望，卻削弱了人的想像力和思考力。變成懶于思索的“平面人”。

2005年2月4日，年僅22歲的美國青年賈森·鮑蒂斯被加州圣安娜法院判決一級謀殺罪成立，因為兩年前他殘忍地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并拋尸滅跡。他承認自己受到電視劇《黑道家族》的影響?！拔蚁肫鹆嗽浛催^的《黑道家族》中的一個片斷，他們(電視中的人物)就是這樣擺脫別人糾纏的”。

盡管看上去只是一則極端的個案。然而自美國1990年代以來愈演愈烈的、與電視暴力鏡頭如出一轍的校園槍擊案，讓無數人在震驚之余開始重新審視電視這劑精神嗎啡的副作用。其實早在四十年前，一位美國學者就憂心忡忡地發布了他的實測統計結果：在美國商業電視節目中，平均每10集電視劇中有8集包含有暴力內容，每1小時有7個暴力場面，每1周電視中出現600個不同的暴力場面。事實上，惡劣的電視節目不僅誤導人的行為，宣揚違背人性的叢林法則，電視甚至還能嚴密監控人的思想。1949年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就在幻想小說《一九八四》中做出可怕的預言：由于電視的發明，到了“1984年”。獨裁者利用電視就可以完全愚弄民眾，面對隨時隨處自動開啟的屏幕，每個人都生活在“老大哥在看著你呢!”的惶恐中。

當電視被誤認為世界的本體，人類自身的問題就接踵而來。電視通過媒介的規則化使用，深刻地影響到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些規則在為公眾提供生活便利的同時。也制造出新的霸權和障礙。電視的直觀性使人們越來越懶于閱讀，丟掉了讀書習慣：電視的普及性促使了人們去購買和閱讀文學名著。電視使人們無須借助介質就能看懂，降低了人們的語用交際能力：電視使邊遠地區的人們也能接觸到標準的語言，大范圍提高人們的語言水平。電視的二律悖反難題，癥結并不在于電視本身。

電視只是電視，通過電視之眼所看到的只能代表世界上無窮無盡的看法中的一種。然而這種介于現實與非現實之間的幻象總是喜歡與人類的理性開玩笑。作為一種大眾傳媒，人們通常將其視為“理性放假”期間的超級咖啡館。然而誰能想到，一種源自“電視人”的先天不足早已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在喧囂轟鳴的電視機面前，“我們”的存在是無語的?！伴L年累月地看電視，不僅使你的意識、觀念、語言與別人幾乎一模一樣，而且使你的無意識，你的夢境也與別人的大同小異。你最深刻、最美麗的夢不過是一段由雜亂無章的畫面、語無倫次的歌詞、無病呻吟的曲調胡亂拼湊而成的MTV。”吳伯凡曾如是言。這一切都-讓我們想起村上春樹《電視人》中末尾的那一句，“我站起身，準備說出口。然而在站起的一瞬間，我竟失去了語言?！泵鎸ζ聊簧蠠o語的雪花點，最終我們只有和夢境一起沉入“現實性與非現實性”的深淵。

重建電視生態美

1995年美國芝加哥“白點”組織聯合其他社團，將每年4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定為“關閉電視周”，在這一星期內開展一系列活動，呼吁美國人不看或少看電視。目前，這項活動已經堅持了11屆，除美國外，還遍及英國、加拿大等十余個國家和地區。

“緊急關?！睂θ娣簽E的電視而言不啻為當頭棒喝。然而這場“反電視運動”的意義更多的還是體現在象征層面，一個星期過后。世界依然故我，我們頭頂的電視衛星依舊轉個不停。在觀眾對電視媒介日益依賴的今天，電視文化的生態狀況已經成為全球性關注的話題。

重建電視生態美一方面體現為電視市場的有序建設，另一方面也將涉及到更深層次的社會倫理問題。我們手頭不乏電視產業運營的失敗教訓，比如就在1999年，國人創造了18家電視臺同時播放《天龍八部》、15家電視臺同時播放《紹興師爺》的“熒屏奇觀”。中國電視搶奪、瓜分市場的瘋狂和貪婪竟然到了如此令人瞠目的地步。如此短識經濟與惡性循環不僅戕害了電視市場的健康發展，而且也引發了社會學者的激烈質疑：電視節目的發展，電視市場的運營，是否必須以躲避崇高、媚庸趨俗為條件，甚至以犧牲社會公正價值和公眾利益為代價?

在現代文化傳播系統中，電視并不是唯一的選項。因此，建立良性循環的電視生態發展，首先要經營好電視周邊的精神生態環境。這一切有賴于電影、廣播、報紙、雜志和網絡等現代媒體的協同努力。而在電視發展的內部生態世界。電視人應當明確自己的身份意識與社會道義感。目前。我國電視正在深化內部改革，首先要盡可能實現新技術條件下頻道與觀眾資源的轉換，在先進觀念的指導下，建立中國電視產業科學轉型的全局觀。避免陷入頻道重復建設的誤區。其次電視從業者也應具備自覺的電視生態觀念，在競爭的過程中避免制造文化公害，以文化道義與責任為底線，確立合適的媒介尺度。作為向老百姓提供娛樂與思想“水源”的電視人應認識到，自己也是這粼粼碧水中的一條小魚。水若混沌，魚將焉活；眾魚皆走，一魚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