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

1

顏青到省城，是沖著梁輝去的。來接站的，卻是安家鑫。電話里的梁輝，語氣驚詫中含著不滿：“你來省城，再怎么著也該給我打個招呼。”

彼時，顏青和梁輝是情人關系。顏青所在的小縣城距省城100多公里，兩個人在同一個系統工作，都被單位抽調到北京學習。去的時候，兩個人還只是點頭之交，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你儂我儂了。有時，顏青會為梁輝以一個有婦之夫的身份去引誘她，令她陷入這場感情的沼澤而和梁輝打嘴巴仗。梁輝會笑嘻嘻地說：“男追女，隔層山。如果不是你自己愛上了我，我會追到你嗎?”

梁輝這樣一說，顏青也就閉了嘴。感情這事，從來就沒有誰對誰錯。只是從此，顏青一向悠然的生活就被思念和煎熬充斥了。

某個夜晚，梁輝會突然給她打電話：“寶貝，你在哪里?”顏青通常是幽幽的口氣：“我能在哪里呢，我在家里，在床上。”

“寶貝，快來開門，我把自己當成禮物給你送來了。”

扔下電話，顏青光著腳，尖叫著跑去開門。

天快亮的時候，梁輝起身穿衣。顏青呼吸均勻，一臉熟睡的樣子。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顏青聽到樓下車子發動的聲音，一滴淚滑落下來。

梁輝總是把他的每次到來稱為給顏青的驚喜。豈知，和顏青鋪天蓋地的寂寞荒涼相比，他的所謂驚喜不過是滴在沙漠里的一滴水。

顏青下了去省城的決心。盡管她知道，梁輝說過，兩個人這樣隔著時空，隔著距離，思念會讓每一次相聚成為狂歡。他的意思，顏青是懂的，把年輕漂亮的情人安排在老婆的視線之外，自然大大降低了暴露的風險，更何況仕途上一帆風順的梁輝還得處處避人耳目。但是顏青想生活在有他的城市，空氣里有他的味道，呼吸會更順暢。

這一次，是顏青要送給梁輝驚喜。

2

顏青辭了職，拎著兩只小旅行包，一聲不響地來到了梁輝的城市。然后，在嘈雜的火車站，給梁輝打電話：“親愛的，我來了。”

梁輝先還笑著，和顏青調著情，等他明白過來，便有些惱怒了：“你就折騰吧你。”

一個小時后，顏青才等到了梁輝說的那輛來接她的車。

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陌生的高而瘦的男子，有一臉溫和的笑。

“是顏青吧。我是安家鑫。梁輝讓我來接你。”

顏青冷著臉：“梁輝呢?”

安家鑫默默地開著車。顏青倔強地偏著臉，眼神空洞地看著車窗外陌生的街景：“你知道我和梁輝的關系嗎?”

對面的男子一臉悠然：“知道，早就聽梁輝說過你了。我和梁輝穿開襠褲長大的，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三天過后，梁輝才出現在顏青的眼前。在這三天里，顏青已經租好了房子，找到了工作，當然這得歸功于安家鑫。

看到梁輝，顏青揚手欲打，被他捉住雙手輕輕一帶，顏青就撲進他的懷里，嚶嚶地哭了。

梁輝的唇急切地吻上來，顏青收起了抱怨，用十二分的柔情和熱烈迎合著他。

臨走的時候，梁輝絮絮地告誡，少給他打電話，也絕對不可以在下班以外的時間給他發短信或打電話。

顏青寂寞得發狂，她一次次按下梁輝的手機號又一次次掛掉。她以為從此可以近距離地愛著梁輝，沒想到兩個人卻好像隔得更遠了。陌生的城市里，顏青惟一可以觸摸到的，與梁輝關系密切的，只有安家鑫。

“你好，我是顏青。”

“你好，有何吩咐?”

安家鑫填補著梁輝的空缺，他帶顏青出去兜風，去吃大排檔，聽顏青講她和梁輝如何相識，如何相愛。顏青對梁輝的一往情深，亦讓他除了傾聽，不做任何評論。

顏青是梁輝的情人。但她更多的時候是和安家鑫在一起。安家鑫帶她走遍了這個城市的每一條小巷，吃遍了各個大排檔的招牌菜，兩個人喝著啤酒，吃著麻辣酸甜的炒田螺，一個勁地叫爽。夜深的時候，她會和安家鑫長時間地通話，家鄉、童年以及辦公室的八卦。在這個有著情人的城市，她只不過是一個寂寞深入骨髓的女子。

她心里納悶，安家鑫和梁輝一樣的年紀，梁輝孩子都上小學了，他怎么還孤家寡人一個。

有一次，借著酒勁，到底把心中的那句話問出來了。他不說話。她搖著他的手臂，語氣里有了嬌嗔：“說呀，老實告訴我。”

他看著她的眼睛，沉默著。她心里莫名地發慌，避開了他的眼神。

那個周末的夜晚，馬桶的進水管子漏了，水溢了滿地。這深更半夜的，她去哪里找修管子的人呢?把心一橫，不管不顧地打了梁輝的手機。手機通了，先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這深更半夜的?”然后是梁輝的聲音：“哦，打錯了的。”然后毫不留情地掛斷，再打過去，已經關機。顏青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哭了。

哭了半天，便想起了安家鑫。十幾分鐘后，安家鑫就到了。進門，鉆進衛生間，卷起袖子叮叮當當地忙了起來。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顏青不由得恍惚，這樣的場景，她分明在夢中見過。

心中一蕩，便把身子貼了過去。安家鑫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了。

送安家鑫走的時候，兩個人的心里，都想著這是最后一次。

煎熬了一個星期，顏青終于向自己認輸。撥了安家鑫的電話，等到電話通了，顏青一顆心又慌又亂，啪的一聲又掛斷了。

十幾分鐘后，安家鑫一臉憔悴地大力拍門。兩個人的唇，急切地粘在一起。眼淚，撲簌簌地從顏青的臉上往下掉，就是在這樣激情進發的時刻，她還是逃避不了自己的傷感。曾經，她以為自己會永遠愛著梁輝，那份愛情會是永遠。但是現在，梁輝在她的心里已經退到了角落。她的心，開始被一個叫安家鑫的男人占據。給安家鑫扣襯衣扣子的時候，顏青低聲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喜歡，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

“這種喜歡是愛嗎?”

安家鑫伸手摸摸她的發，吻落在額上。

3

分手的時候，以為梁輝會挽留。但是他猶豫了一下，說這樣也好。如釋重負的語氣。也許，在顏青到來的那一天，顏青就已經成為他的負擔。

其實，安家鑫是比梁輝更真實的存在。他可以整天陪在顏青的身邊，在顏青的小屋睡到天亮，挽了顏青的手去購物。只是，他不愿意去那些熱鬧人多的地方，他不明說，但顏青心里明白，他害怕碰到熟人。

但是，還是碰到了梁輝。

看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梁輝的臉扭曲了。開口說話的時候卻是笑著的：“原來是你接收了顏青啊，好兄弟，讓她幸福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梁輝笑著揚長而去。“接收”這個詞他真是用得恰到好處，安家鑫的臉色變了又變。之后，一直沉默。顏青說：“對不起，是我讓你難堪了。”

當她看到安家鑫開始變得不快樂時，她知道，梁輝的話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里，雖然他依然堅持著要娶她。

梁輝說：“你打算讓安家鑫一輩子在我面前抬不起頭來嗎?因為你，他會從此在朋友們面前抬不起頭來。”梁輝是希望顏青主動從這個城市消失的，就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那么安家鑫呢?顏青悲哀地想，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他的驕傲，可她不是，她曾經是他朋友的情人。梁輝說得沒錯，她，其實，是安家鑫的難堪。

或許，兩個人的關系到此為止是最好的了。至少，在她離開的時候，他還是愛著她的，而不必等到有一天，生活消磨了所有的柔情，他突然對她說，曾經的愛變成了心頭的一根刺。還是到此為止吧。

責編 梅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