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生長在美國西部的朋友,在東部學習工作已30多年。去年他和妻子突然搬回西部。電話里,他說,“我在華盛頓生活已經26年,卻一直沒有‘家’的感覺。回到西部,我發現我又能看到地平線了。”
美國東部人口密集,植被也非常茂密,因此你的視線常常被市鎮、森林所遮擋。我們從大煙山一路西行,植被逐漸矮小稀少,視野也就逐漸遼遠起來。進入新墨西哥州之后,公路兩旁已經很少能看到樹木,只有黃黃的草以及一叢一叢的灌木。公路邊土壤的顏色逐漸開始變紅。因為是一路西行,傍晚的夕陽總是將公路兩邊的土壤染得更紅。天邊的云霞在不同的時辰呈現出不同的形態與色彩。茫茫四野,常常只有我們一輛車,兩個人。那一刻,體會到了朋友再度“看到地平線”的喜悅與平和。

朋友一再建議我們要去新墨西哥州的圣達菲看看。他在那里買了一塊地,準備退休后去蓋棟房子,終老于斯。
抵達這座城市的時候正好是中午。進了市區,街道邊竟全都是低矮的“土屋”,乍一看還以為進入了一個大村莊。城市不大,幾分鐘之后,我們就來到市中心的廣場。
圣達菲是西班牙語,意為“神圣的信仰”。有意思的是,過去這個城市名極長,為La Villa Real de la Santa Fe de San Francisco de Asís,意為“圣弗朗西斯科的神圣信仰的皇家城市”。從名字可以看出,這是一座西班牙殖民者建立的城市。事實上,在西班牙殖民者1607年建立圣達菲之前,印第安人曾在此地建筑村莊,但是在歐洲人抵達前幾百年,印第安人不知為何放棄村莊。圣達菲是美國第二座歷史最悠久的城市。另外一個為圣達菲人津津樂道的事實是,這里曾經先后被西班牙、墨西哥、美國三國先后統治;曾經飄揚過四面國旗——內戰期間,這里飄揚的是美國南方邦聯國旗。印第安文化、西班牙文化以及盎格魯-撒克遜文化各自在這里留下深深印記,并糅合在一起,形成特有的味道。
圣達菲廣場綠樹成陰。廣場周圍保存著古老的總督府和天主教堂。總督府號稱美國歷史最悠久的政府建筑。印第安婦女們聚集在總督府的門前,擺攤出售印第安人的手工藝品。在我們外行看來,這些工藝品與我國藏族工藝品頗為相似。廣場的中間是一個小亭子,一支樂隊正在演唱拉丁風情音樂,讓人情不自禁地會扭扭屁股,擺擺腰肢。另外一些人,不知道是游客還是本地居民,在廣場邊的長凳上讀書,或者是帶著IPOD聽他自己的音樂。我們在小攤上買了兩條烤玉米,兩份墨西哥玉米餅,坐在樹下享受陰涼和音樂。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廣場總讓人想起阿蘭·德隆主演的《佐羅》。在這樣一個樹影婆娑、人來人往、唱歌跳舞的地方,應該有一位挺著腐敗的肚子、昏庸好笑的總督,一些思維簡單、心地善良、不乏幽默感的老百姓,出身貧苦但美麗狂野的姑娘,還有穿著白色襯衫、風流倜儻、武藝高強的英雄吧?
圣達菲建城時有良好的規劃。當時,西班牙殖民者對拉美殖民地城鎮規劃有統一法律規定。其特點是市中心建設一個廣場。圍繞廣場,城市呈密集的網格狀布局。當年的西班牙殖民者學習了印第安人冬暖夏涼的土坯建筑,然后根據生活需要略加改進。
四周望去,圣達菲呈現兩種色彩:綠的樹,土紅色的建筑。有人將其比喻為墨西哥菜的綠色蔬菜上撒上紅色辣椒。這座城市今天最大的特點是,市內建筑全部是印第安的土坯房式樣。這也就是我們“大村莊”第一印象的由來。當然,這其中有些是真正的土坯房,有些體積較大的則是鋼筋水泥做出來的土坯房的外形。無論多少層,這種房子的顏色都是泥土色,房子的邊緣圓滾滾沒有棱角,棕色的椽梁伸出房子,房頂則都是平頂,不少房子外面還有低矮的土坯圍墻。這就是融合了新墨西哥州印第安人普韋布洛(Pueblo)部落與西班牙建筑的特點的普韋布洛建筑樣式。圣達菲以及臨近的阿布奎基老城都是這種風格。
美國是一個“同質性”很高的國家:全美各地,從人們的日常生活到人文風貌,差別沒多大。一方面是經濟現代化所致,另一方面也是不同區域不同種族密切互動的映照。19世紀末20世紀初,圣達菲也曾經隨著經濟的發展變成了一個與美國其他地方沒什么差別的城市。進入20世紀后,由于一條鐵路線改道圣達菲以西,附近的一個軍事基地也即將搬遷,圣達菲的經濟開始衰落。1912年,圣達菲市政府作出了重大決策:逐漸恢復圣達菲城市格局機理,統一建筑風格,大力發展旅游業。讓我們驚嘆不已的是,這個決策是在將近100年前的1912年。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之最?
正確的決策一舉挽救了圣達菲的經濟頹勢,也讓圣達菲成了美國人公認的“與眾不同的城市”。很快,這個土坯建造的城市,成為美國的藝術中心之一。不知從何時起,美國各地的藝術家開始云集于此。據說,最初是新墨西哥美麗的自然風光以及強烈的陽光吸引了畫家定居于此。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美國女畫家奧基芙(Georgia O'Keeffe)。此后,人以群分,其他藝術家也紛至沓來。作家威拉·凱瑟、杰克·倫敦,音樂家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當年都是這里的常客。斯特拉文斯基還幫助當地的歌劇院成為先鋒音樂及舞蹈的重地。

今天,這個周圍是荒漠峽谷、由土坯房與廣場、紅與綠構成的城市,逐漸成為美國一個時尚所在。失意的紐約藝術家、退休的科學家和教授、東部來的作家和自由撰稿人、加州的百萬富翁……那位朋友說,各種各樣有趣的人,都在遷居圣達菲。資料顯示,2000年圣達菲常住人口6萬余人,到2007年已經突破7萬。不要小看這1萬人,其間多是來自美國各地的“小資”們。圣達菲沒有什么就業機會,用我朋友的話說,“你要帶著工作到這里來,而不是到這里來找工作”,所以遷居此地的,多數也都是自由職業者,或者自我雇用者。旅游指南上是這樣說的:“圣達菲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城市,在這里,當你晚上走進一家酒吧的時候,可能你的左邊是一位華爾街的投資銀行家,右邊就是一位世界著名的雕塑大師。”20世紀90年代,圣達菲本地人曾經掀起一個反對旅游業過度發展的運動,來此旅游的人數有所減少。當地人既依賴游客帶來經濟收入,又警惕游客毀壞了他們的生活。略帶緊張的共生關系,倒也有利于這座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在今天的圣達菲,看不到成群結隊急于“到此一游”的游客。人們的腳步都一樣,緩慢,甚至慵困。
離開廣場,我們漫無目的地在圣達菲的街道上閑逛。畫廊、教堂、書店、藝術品商店,一家家走下來。我們試圖尋找地圖上標注的一條“畫廊街”。繞了好幾圈也沒找到,于是我們便向一位剛剛下班、正在曬太陽休息的大廚打聽。大廚反問:“畫廊?這個城市不就是一個畫廊嗎?還需要專門尋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