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2008年3月6日在北京病逝,享年91歲

1954年,正在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工作的劉東生,第一次參加了黃土高原的科學考察。他結識了黃土,還有后來成為夫人的胡長康。
從那時起,黃土與劉東生一生為伴。在那本被國內外同行視做經典的專著《黃土與環境》中,一層層的中國黃土,被描述為一個個的地球故事。
從中國黃土,可以追溯全球環境和氣候演變的歷史;而追溯環境氣候歷史,可以為人類面臨的種種環境問題,諸如黃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沙塵暴的頻頻發生,提供十分重要的決策依據。劉東生和同事的研究表明,黃土高原上,從來就沒有過大面積的森林植被。也就是說,在一些黃土地區,樹木難以扎根;即使種上了,過幾年也可能死掉。因此,環境治理必須因地制宜。
2002年4月,劉東生作為第一位中國大陸的學者,在美國領取了有“環境科學諾貝爾獎”之稱的泰勒環境獎。評委會對他的評語是:“自然界把它的環境變化寫入了三本天書,一本是深海沉積物,一本是極地冰芯,另一本就是中國的黃土沉積。……劉東生在半個世紀的不懈努力中,和他的同事們一起開啟了這三本天書中的一本——中國的風成黃土沉積。”
回到北京后,劉東生到102歲的王恒升院士家里報喜。王恒升是他在西南聯大時的老師。在老師面前,劉東生恭恭敬敬地展示那塊金牌。
劉東生1917年11月22日生于遼寧沈陽,1942年畢業于西南聯大地質系。在60多年的地學研究中,他在中國古脊椎動物學、第四紀地質學、青藏高原與極地考察等領域,特別是黃土研究方面,做出了大量原創性貢獻,使中國在古全球變化研究等領域躋身世界前列。2004年2月,劉東生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07年8月,歐洲地球科學聯合會在北京授予他“洪堡獎章”,他也因此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這項殊榮的科學家。
每一項重要研究成果的后面,都隱藏著巨大的艱辛。劉東生曾回憶:“每年有幾個月在野外奔走,為了工作可以披星戴月,不帶任何行李,在黃土高原上走到哪里,睡到哪里。”
野外工作還意味著風險。劉東生走遍黃土高原,采集到數不清的黃土樣本。原始黃土層往往位于懸崖峭壁,采集樣品時不慎,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
他像偵探一樣研究黃土,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筆者曾在劉東生辦公室見過他50年前的一個野外記錄本。工整的文字敘述,清晰的地質素描圖,訴說著主人的專注。
學術界并非凈土。為了各自的利益,科學家之間難免磕磕碰碰。劉東生拿到科研項目時,總希望國內的優秀科學家都能參與。他喜歡與同事們在學術研討時激烈爭論,在野外重逢時縱情歡呼。
在這種難得的學術氛圍中,黃土研究的薪火代代相傳。20世紀30年代,劉東生的師長楊鐘健等前輩率先研究中國黃土,提出黃土的形成是十多萬年前的事;劉東生這一輩研究者,將黃土的歷史推進到距今約250萬年;劉東生的學生安芷生、丁仲禮等人,進一步推演至600萬至800萬年前;更年輕一輩的郭正堂等人,則將黃土的歷史追溯到了2200萬年前。
“文革”期間,年過半百的劉東生被罰掃地,在那樣的環境中,他或許更加懷念質樸的黃土。當一種名為克山病的地方病引起周恩來等中央領導重視時,劉東生才重新獲得了研究的機會。克山病是一種原因不明的地方性心肌病,1969年,劉東生接到通知,參與克山病的研究調查。他后來成為了中國環境地質學研究的開創者。劉東生和同事們發現,陜西、黑龍江等病區普遍缺硒,而非病區基本不缺硒,印證了克山病與硒元素嚴重缺乏存在一定關聯的觀點。這項研究拯救了數以千計的生命。
劉東生的足跡,還從黃土高原拓展到南北兩極以及青藏高原這個“地球第三極”。
1964年起,他參加和領導了希夏邦馬峰、珠穆朗瑪峰、托木爾峰、南迦巴瓦峰等多次科學考察。1991年,74歲的劉東生參加了南極考察隊;1996年,他79歲時去了北極的斯瓦巴德島;2004年,87歲的劉東生踏上“死亡之地”羅布泊。他說,自己喜歡實地踏訪,所從事的學科也需要實地踏訪。
學生們稱他是“一百年出一個的超級老頭”。2000年,老先生軟磨硬泡,要隨隊去南沙考察。考察隊準備了幾套方案,以便在他暈船時迅速送回岸上。誰能想到,劉東生年輕時在天津拿過100米自由泳冠軍,至今寶刀未老。船上很多年輕人都趴下了,他卻依舊神采奕奕。
劉東生曾是中國科學探險協會的首任主席。今年3月6日他去世當天,協會現任主席高登義寫下了一首詩:科星隕石歸黃土,太陽東升又西落。一心解讀環境史,滴水入海盡遼闊。
先生從此可以與他摯愛的黃土永遠相伴了。
作者為《財經》環境與科技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