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哥
我喜歡黃葉無聲地飄飛,落到靜靜水池上的景象。各種歷史遺址和廢墟對我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魔力——是浪漫還是頹廢?所以,當有人對我說:柬埔寨吳哥古城有八百年歷史,被遺忘在熱帶叢林里長達五百多年,且沒有什么文字記載。這一切撥動著我“頹廢”的那根神經,決定前往拜謁。
但吳哥卻讓我們等了整整一年,因為只有冬季才適合到地處熱帶的柬埔寨旅游,其時氣溫也高達25—31攝氏度。從春天等到了冬天,我們終于穿著厚厚的冬衣,帶著薄薄夏衫出發了。飛機把我們帶離了陰霾的重慶,一小時后到達昆明,春城的太陽明亮得我們睜不開眼,熱氣一股股鉆進身體,趕緊脫掉滑雪衫和毛褲。然后又上飛機,兩小時后到達柬埔寨的暹粒市——吳哥遺址群所在地。
一踏上柬埔寨的土地,雖然已是夜間,如同夏天穿著棉衣棉褲滑進了溫泉,強大的熱流從腳跟躥到頭頂!趕緊脫衣服,脫到不能再脫,還是熱,只有忍耐了。在機場用40元美金換了一萬五千柬埔寨錢幣瑞爾,同行的鄧先生說:這一萬五千元瑞爾當零用,身上的幾百美金做大用。
我們坐車前往預訂的賓館,暹粒市不大,依稀的燈光中可以看見完全不同于中國的建筑風格,這是一個再窮也要保持自己個性的國家。我們下榻的賓館是木屋,干草鋪就的窗檐,竹門、竹欄桿、竹框的鏡子……陽臺的茶幾上的土陶罐總是裝滿清水,賓館隨處可見裝滿清水的大缸和整木做成的圓凳,重得拿不動,園子暗處的木質燈燃著隨風搖曳的燈火,池水里蓮花朵朵……
按照慣例,我們早上七點起床,開門一看,呀!已是陽光普照,大地一片燦爛,天空一片蔚藍。自費旅游時間尤其珍貴,我們草草吃了早飯,趕緊出門。好在吳哥遺址群散落在暹粒市周圍,一會兒就看見一組青銅式的古建筑群披著霞光徐徐出現在我們眼前,古堡周圍環繞著碧綠的河流,河流邊是參天的大樹……哇!哇!太美了!我們驚叫起來,盡現重慶女人直抒激情的方式。開車的柬埔寨小伙叫滿漢,用英語告訴我們這里是小吳哥,明天才來,我們今天是去大吳哥——著名的“高棉的微笑”就在那里。翻譯靠的是同行的鄧先生。
大吳哥是陡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一下車,驀然看見寬而長的引道兩旁是幾十個巨人般的石雕武士共握一根巨蟒威武屹立,引道盡頭是高大的石頭壘起的城門,門上是一張巨大的頭像,雖然歷經歲月的滄桑,但他依然保持著微微笑意注視著來自世界各國的人們。一頭又一頭大象載著游人走進斑駁的城門,我仿佛看到了遠古吳哥的盛況。據考證,大吳哥又稱“大京城”,是十二世紀高棉王朝的國都,整個京城皆是角塔和水池圍繞著,有五個這樣的出入門,總面積九平方公里,里面有眾多的由青石壘起的宮殿和神廟,“高棉的微笑”就在其中的巴戎寺。時間有限,宮殿和神廟太多,太陽又大,熱得我們汗流滿面,就主攻巴戎寺。
我從沒有看見過這么多的斷垣殘壁,隨處立起或橫斜躺著青石上雕刻著精美的小仙女,嬌小的身姿,豐潤有型的嘴唇,是典型的高棉人形象;還有孔武有力的武士;還有細膩多樣的花紋……一種震撼擊穿了我!穿過一個又一個石廊,越來越成型的宮殿廟宇佛塔神奇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它們由一塊塊青石搭積木式地錯落疊加,之間沒有任何黏合,那些大塊的石頭相互依存,甚至看得見陽光透過縫隙!但神廟內部沒有雕刻任何圖案,是為了內在的質樸,讓人的心靈更加平和寧靜專一。吳哥神廟通常以五層形式向上提高,塔尖留有方孔,看得見天空,是與佛祖對話的通道?由平緩到陡斜,最后逼近九十度仰角來達到信仰的空間!而且石梯窄得只放得下腳前掌,加之石梯風化磨損得厲害,所以必須手腳并用,五體投地,精神專一,有一種朝圣的精神。
在吳哥遺址群,每一座神廟佛塔都歷經歲月的滄桑,都需要朝圣的精神。
終于來到了位于高處的“高棉的微笑”面前,幾十塊青石組合雕刻成一張微笑,一座佛塔尖四張微笑,四十九座佛塔尖上一百多張靜穆的微笑,如此多的笑臉,如此溫柔、如此慈祥,可以遙想,當時擁有數十萬人口、位居東南亞最強大帝國的高棉王朝是國泰民安的,是繁榮昌盛的。
面對藍天下的“高棉的微笑”,大家思緒萬千,有人說是外星人所為,不然在這么大這么多的石塊上古人怎么能夠雕刻出比例如此完美的人面像,只有在有坐標的時代才可以做到。還有那些如現代車床車出來的大圓小圓平圓的石窗柱,用手工鑿得出來嗎?也有人反駁道:我們怎么知道古人就不比我們現在智慧,還有好多手藝和工藝也失傳了……
是呀,廢墟讓人著迷的就在于未知,雖然是“過往的生活”,卻讓現代人不可思議。
大 樹
如果你的生活中缺少偉大、高貴或者智慧,至少在你的周圍還有樹——特別是大樹。而大樹就是尊者,就是師長,就是偉大、高貴和智慧的象征。我一直不明就里地喜歡大樹和森林,一看到大樹就要仰望,就要環繞著樹干細觀……有幸的是,我在柬埔寨的吳哥之行中看到了那么多樣那么高大的沖天之樹!驚喜驚奇之余,是深深的敬畏。
第一天從賓館前往吳哥的路上,時時可見兩三人合抱的筆直大樹,或樹冠呈龐大傘型的美麗大樹,還有好多叫不出名的樹,它們或依在河邊,或立在小道旁,或守候在公路旁……不必刻意去找,抬頭轉身間比比皆是。更精彩的是在的吳哥城內,樹不僅長到城墻和廟宇上,不僅隨處可見,而且還成為大象的“車站”, 在粗壯的樹干高處支起一座空中閣樓,高大的大象背上托一個長方形的座椅,游人就從“空中閣樓車站”上下,這樣龐大的坐騎,這樣高的“車站”,真是讓人感到君臨天下之威風,難怪吳哥壁畫上的君王都是威武地騎在大象上。
最讓我震驚的是達布籠的大樹!達布籠建于公元十二世紀,也是一座極具特色的神廟,但是那里的樹實在是太超過我的想象力!
我們是上午到的達布籠,遠遠地看見一株銀色的樹干像一柄超長的利劍直刺藍天!樹梢枝椏不多,但婉轉多姿,像蛟龍遨游蒼天。定定神往下看,又受一驚!只見銀色的樹根像巨蟒騎在青銅色的神廟上,活生生把青石壘成的神廟撐得搖搖欲墜!我遠遠地用了三個鏡頭,才將這棵樹拍了個完整。走進達布籠我才知道什么叫熱帶雨林,什么叫參天巨樹!還是這種據說叫柬埔寨銀杏樹的銀色巨樹,霸占了這座神廟,搶奪著風頭。它們過于發達的根系,像瀑布從廟頂流瀉而下,如蟒蛇向四周游走,以至于神廟成了陪襯,樹成了主角。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無不被其所震撼!我等忍不住“不得了!不得了”地驚嘆!而藍眼高鼻的西方人則先做起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然后眼睛越睜越大,頭越仰越高,表情越來越敬畏,最后也忍不住排隊照相。有個西方小男孩竟爬到如地毯般寬大的樹根上蹲起,如同一個小猴上了花果山,真是可愛極了。這樣龐大的巨樹,我用了五六個鏡頭才勉強拍全。我還看見一棵大樹發達的“根林”如長發及地地披散在古老的雕像上,頂上枝繁葉茂生機勃勃!笑看人世轉換。
來柬埔寨之前,聽來過的人說,最原始的是崩密列,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一座城堡是怎樣被樹木活生生擠得土崩瓦解了的!那是真正的廢墟,沒有人工修復的痕跡。對崩密列,我抱著最大期待前往。為了有足夠的心理去承受又一次震驚!為了有力氣攀爬斷垣殘壁,我們在城堡外吃了先在小市場買的竹筒飯和水果,竹筒飯好吃極了,是我們旅游中口感最好的一頓飯,熱帶的水果是自然的成熟甜,口感是一流地爽。
輕裝簡從走向廢墟崩密列。希臘式的廊柱滄桑地屹立在城堡門口,這里的城墻比大小吳哥女王宮都高,沒有見騎墻的參天大樹,再往里走,強烈的廢墟感撲面而來,依稀尚存的塔堡下是滾滾坍塌的亂青條石,腿樣胳膊手指粗的藤蔓纏裹著分裂著雕刻精美的仙女、殿墻、廊柱……還是沒有見比達布籠更大的樹,我有點失望,坐在斷墻上,東張西望,良久才明白,大自然是以春蠶吐絲的方式,以柔克剛地讓這個宮殿毀滅的!也許是一群小鳥銜來的樹種,掉在了城堡上,櫛風沐雨,小芽要成材,纖細的根探入石縫,雖然石頭沒有什么營養,但樹根頑強地依附其上,漸漸長大長粗,千絲萬縷的根啊,幾百年的堅持,毀掉了至今堅硬有型的青石砌成的宮殿,成就了自己,這可謂百煉鋼敵不過繞指柔吧。
日 出
日出和日落的不同處在于,日落給天地帶來的是黑暗,是句號;而日出給我們帶來的是光明,是希望,是開始。而在小吳哥看日出帶給我們的還有神秘和驚魂!
小吳哥是吳哥王朝達到巔峰時期的杰作,柬埔寨的國旗圖案就是小吳哥,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回廊浮雕,長到八百公尺。由于它坐東朝西的特殊位置,人們共識是看日出的最佳之處:試想朝陽從小吳哥那五個歷經八百年的佛塔后面緩緩升起,漫天朝霞為背景,常新的太陽又一次蒞臨古寺,那將是“秦時明月漢時關”的又一版本。凌晨五點起床,手執電筒走向小吳哥,一路上人流熙熙攘攘,天空漆黑,大家對即將面對的視覺盛宴陡升肅穆之情,幾乎沒有說話聲,只有輕輕的腳步聲——一種朝圣的姿態。
大部分游客在距離小吳哥一里路遠的神寺門石階上,選擇位置或坐或立,等待日出。我看著遠處的小吳哥隱約塔影,有一種要登上去的沖動,我要在小吳哥的最高處看日出!于是我邀約兩個女伴向佛塔進發。我們來到一里路的盡頭——小吳哥主殿門口,里面黑黢黢的,我探險的本性顯現,鼓動她們說:進去!我們進去了,同伴手緊緊攥著我薄薄的夏衫,我知道她害怕,其實我也有點緊張,神秘驚悚的《古墓麗影》就是在這里拍攝的,但我更多的是興奮,我也不明白面對黑暗中的古堡為什么就不怕,其間的神秘誘惑我。突然,那邊廊道好像閃過一個白衣人!是鬼!同伴想退出。我說這里只有神和人,有什么怕的。我們還沒有進過小吳哥,簡直打不到方向,只要見到梯坎就上,但好幾處登高的石梯都有禁行標志,只好左突右沖,還在已有了熹微的天光,我們終于走出了迷宮般神廟,來到外面,一看,發現雖然我們已在小吳哥里,但遠遠沒有達到最高點,幾個著名的佛塔在我們身邊仰立著。爬上去!但一看,這里的石梯更窄,而且風化磨損得踩抓不穩,只好疾步圍著佛塔尋找可攀爬的地方。啊,看見了一無扶手木樓梯,陡斜地直達塔頂!走近一看,有禁行標志。怎么辦?不爬上去就看不見日出,因為我們所在的這層有高高的石墻。反正沒有人,時光不等人,出去也來不及了,顧不得禁令, 我們三人手腳并用地往上爬呀爬,不知起早了,還是沒有吃早飯,還是緊張,爬到一半時,虛脫感襲來,我又堅持爬了幾步,她們爬到我上面去了,準備鼓鼓勇氣再爬,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驚得我們停下,也不知說的是哪國話,是黑是白也看不清。同伴說可能是關心我們的。于是我們又往上。男人的聲音更大更嚴厲地響起,震得我心慌慌的,那男人大幅度地揚起手臂然后往下,再揚起再往下。我們還是想往上,突然男人咆哮著拿起相機,要“立此存照”的樣子。我們知道事態嚴重了,倒退著爬下來。男人還指著禁止牌教訓我們,定定神才看清是個白人。我們知道是我們的錯,連連道歉離開犯錯現場。也不光是我們,一對年輕白人情侶在塔頂相擁接吻,當然也很快被叫下來了。后來聽人說,如果拍到我們犯規的照,是可以憑此把我們送上法庭的。想想真是后怕。
出去已來不及,我們只好到佛塔四周的廊道去尋找看日出的地方,來到一個與院墻差不多高的廊口,我們看見了晨曦!興奮地歡呼起來,突然,只聽得背后“噓”地一聲,驚回首,幽深的廊道里,那個似乎無處不在的白人把食指豎在嘴上。我們趕緊噤聲。當我們斷定在那里看不見日出時,決定離開,在走廊的窗下,看見那個白人席地而坐頭仰向天:他在和神對話?同伴想給他拍照,我趕緊擺手,萬一驚擾了他和神,我們可擔當不起。我們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我們沒有看見朝陽從小吳哥升起,很遺憾。上天給了我們補償,讓我們在黃昏看見了小吳哥的日落,有古老佛塔剪影的晚霞和日落,真是高貴華麗!所以看日出還是要到約定俗成的地方。
次日清晨,一束晨光將我喚醒,睜眼一看,太陽在地平線上露出新月樣的金光,日出!日出!騰地下床,奔向陽臺。驚喜地觀賞著眼前的壯麗景象——絢爛的霞光鋪滿天際,一輪金色的朝陽徐徐升騰,躍過莽莽叢林,掛在高高的塔吊上——這是古老的吳哥,也是新生的大地。
糖 果
在吳哥遺址群游覽或就餐時,會不時有十歲左右或更小的柬埔寨小孩兜售小裝飾品。不管是男孩或是女孩,向我們女士兜售時,總是叫“姐姐、姐姐,買”,由于飾品不是很有特色,所以孩子們的生意成功率低,表情相當焦灼,他們被烈日曬成淺醬色,穿得簡單。當我們擺手說不要,不要或買過了時,他們雖然失望,但還是會向我們勉強擠出微笑,然后用手指著嘴說:“糖果,糖果。”我沒有糖果,之前是有人在網上說,帶點糖果之類給小孩,由于走得匆忙,也沒有上心,現在面對一個精瘦的小孩,眼巴巴地向我討一顆糖果,我懊悔得心痛。想吃一顆水果糖,這是多么低微的要求。我歉疚地說沒有糖果,他們雖然失望,但還是會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我的心更痛了。
在去崩密列宮殿廢墟長達一小時的路途上,我看見的是遼闊的平原,高大的樹木,整齊的稻田。這里的天湛藍得幾乎沒有一絲云彩,路邊的花絢麗多姿,白色的牛在吃著水洼里的紅色蓮花……這是塊富饒而美麗的土地呀!但路邊的民居卻是用若干根細木棍支起一個篾編的“火柴盒”,一眼可以望穿,里面沒見任何家具甚至床!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洞里薩湖的水上人家,那里的人家之多,被稱之為“水上鄉村”,那里的家之簡陋可以稱之為赤貧,岸邊的水之腥臭,讓我們差點反胃,一人吃下包重慶帶去的麻辣牛肉干,才壓住了驚。
洞里薩湖靠陸地的水域有大片大片的灘洲,上面長滿綠色的灌木,水上鄉村就搭建在這些縫隙里,有船的就以船為家,沒有船的就用細細的木棍密密地支起一個紙盒狀的家,大船急駛而過,掀起層層波浪,仿佛這些密集的紙屋要像多米諾骨牌漸次倒下。但它們沒有倒,水上人家是樂觀的,一路駛過,我看見婦女就著湖水在洗菜,男人就著湖水在洗澡,有的在船邊的吊床上睡覺,有幾個漢子聚在船頭打牌……水上人家是勤勞勇敢的,我們乘坐的大船加足馬力向前急駛,坐在船尾的我看著翻滾的激浪出神,突然,兩少年駕著一葉狀小機動船逐浪而來,然后小船頭挨近大船尾,驚訝間,一少年已躍上大船!手提一籃飲料向我們兜售,另一少年駕船緊緊追隨著大船,我們擺手不要,提籃少年一個轉身躍過船舷,跳落到小船上!這一系列動作發生在幾分鐘之間,我神都沒有回過來,兩少年就進行了一次水上商業行動。也許他們的快樂不在于買賣,而在于追船逐浪中展示了他們矯健的身手,宣泄了他們青春的激情,不然他們為何嬉笑而來嬉笑而去!也許是我們驚嘆的表情給予了他們快感!也許他們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不幸,他們雖然清貧,但是容易得到快樂。比如洞里薩湖的夕陽就很美,一位小女孩劃著小船穿過晚霞回家,湖邊洲頭燈火閃爍,這里還通了電,有的漁船上還有電視……比起戰爭年代,平安即是福。在幾天的旅途上,我也看到少數的美麗吊腳樓房,赭色、尖檐,回廊,只要有條件,這是個懂得美的民族。
吳哥的旅游是短暫的,但我們得到的微笑是最多的。八百年前的“高棉的微笑”讓人驚訝難忘;而我們所到之處,無論是大吳哥、小吳哥、女王宮、圣劍寺、斗象臺……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兜售飾品的小孩,無論是大排檔服務員還是市場的小商小販,不管交易成不成,他們總是給予我們笑臉。“高棉的微笑”穿越八百年,傳遞給今天的高棉后代,戰爭、貧困都不能磨滅他們的微笑,這是個隱忍、平和、寬容的民族。祝福高棉人。
夕 陽
人們總是喜歡看日出日落,特別是到了名山大川,就披星戴月辛苦地等待日出或日落。
我第一次親眼看見落在地平線上的日落,是在俄羅斯圣彼得堡的入海口波羅的海。那是一個秋日的黃昏,我們坐在游船上,太陽緩緩向西,天色越發深藍,太陽像位油畫大師,用自己最后的光輝一筆一筆地給白云抹上色彩,粉色、金黃色、淺玫瑰色, 深玫瑰色……像五彩的焰火綻放!太陽變得越來越柔和,肉眼可以與它對視,太陽像天空的一只眼,勞累了一天要入海而眠了,此時,晚霞越來越濃重,把海水也調染得金浪紅波,太陽慢慢躺進寬闊的大海,像嬰孩回到襁褓,天地一片安寧,黑夜瞬間來臨了。月亮出水,升起來了,天空的另一只眼看著我們。
我被白日和黑夜快速轉換而驚奇!
山城重慶看不到地平線,又是霧都,太陽不是從山背或高樓之間落下升起,就是隱藏在云層之后。
這次在柬埔寨吳哥逗留的幾日中,在有意無意中,就有幸目睹了三次日落。
到大吳哥旁的巴肯山看日落是固定節目,下午四點多鐘各國游客就騎象的騎象,走路的走路,向著這個沖積平原的孤立山峰進發。
我和兩位女伴選擇走山路,剛走到山路口,就聽到絲竹鼓樂之聲,循聲一看,幾位柬埔寨男人坐在林邊的地上吹拉彈奏著,突然,一位表演者把他的一雙小腿拿了下來!原來是殘疾人,他們的面前放著收錢的碗。我本想捐一美元,但又看到好像其他的演奏者都是好手好腳的,心里就吝嗇了一下,往前走。同伴說,這些是地雷受害者,九十年代的吳哥,許多內戰時埋設的地雷尚未完全清除,一些無辜者被叢林中的地雷炸傷炸死。我一聽,心就不平靜了,譴責自己不夠悲憫,為區區小錢掂量過去掂量過來的。心緒一煩亂,覺得涼鞋也勒腳,彎腰去弄鞋袢后起身,突見面前走來一人,望路邊一退讓,絆到一樹根上,身體失去平衡——據同伴后來說:只聽到我一聲驚叫!回頭一看,我正往坡下翻滾!憑感覺我抓住了一根藤蔓,沒有摔得更慘。匍匐在斜坡的我看見路邊有幾雙藍眼睛黑眼睛關注地望著我,趕緊讓同伴拉上路,忍住胳膊的擦傷疼,強笑著說:我遭了地雷陣。同伴說,我們看見你看見一藍眼睛帥哥給嚇摔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為什么受傷的。
我懷著懺悔的心情虔誠地爬上陡峭的巴肯山神廟,目送著太陽落向廣袤的熱帶叢林,那天的夕陽真是如血如淚。
太陽落下后,大地頃刻一片黑暗。騎象上來的同伴見我受傷,執意要我騎象下山,但我決決要走原路,大象走的是另一條路。我手執電筒快步走下山來,還好,他們還在為我們演奏,我捐了點錢,心情好多了。
柬埔寨的洞里薩湖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一聽最大,就驅車前往。沒有想到那里的水上人家那么簡陋,沒有想到岸邊的湖水那么腥人,也沒有想到那里的日落那么宏大壯觀!也許是亞熱帶的原因,這里的晚霞是一絲一絲,一縷一縷,一條一條,橫斷天際……由金黃到粉紅到玫瑰紅,然后紅遍西天,紅遍湖水,夕陽在西下,船只的剪影飛魚般穿梭,湖上洲壩上的灌木叢剪影跌宕多姿……
那天黃昏時分在暹粒機場候機,結束柬埔寨之行。不經意間,玻璃墻外,落霞漫天,天邊一片輝煌!我目送著又一輪夕陽,再見了吳哥!
本欄目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