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俊清詩二組

鄉土

我聽見，娘叫了一聲

我聽見，娘叫了一聲

娘的叫聲眼含熱淚

娘在土里叫我

娘在草里叫我

娘在糧食里叫我

娘叫我在水里

在汗里在血里

在骨頭里

我知道娘的叫聲

是娘無法揪斷的

對兒的牽掛

秋

誰的草帽被風吹落

遺失一地黃金

誰的歌謠跑出柵欄

掛滿山坡上的果林

藍汪汪的野菊花

你站在九月又在等誰

我不想開口，真的

不想說出心中藏了許久許久的秘密

杏花

風吻著你的芳唇

喚著你的名字

三月的晨曦中

你嬌羞成一抹紅暈

雨沐著你的面頰

叩著你的名字

你出落成一枝

少女的妙齡

鳥兒棲在你的肩頭

吟著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春天里

最先綻放的花蕾

杏花，杏花

我鄉村的妹子

娘未嫁的女兒

鄉土中國最純凈的一縷親情

正月

一只古樸的瓷

注滿親情

忙碌地穿村走戶

溢著清冽的酒香

溫暖的祝福

隨手把吉祥平安

植入一方方沃土

晃一晃便是

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

高蹺

飄然衣袖輕拂天上的云朵

衣袂托舉起日月星辰

歷史和現實被木棍高高擎起

一邊扭著一邊唱著太平年哪年太平

你們一邊唱著一邊扭著

抬高小村平日低垂的頭顱和視線

你們的歌聲你們的舞姿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走進往事走進記憶走成一道永恒的風景

二月二

龍從蟄伏中醒來

龍抬起它那尊貴的頭

卻看不到河水的汩汩流淌

龍看到枯坐大地的河床

看到河床上無言的石頭

看到它們枯寂的眼睛

與它對視，清亮的河水

在記憶的天空流動

龍從蟄伏中醒來

龍的內心涌動著渴望

——不可遏止的渴望

龍沒有看到嘩嘩流淌的河水

卻清清楚楚地聽到

舉著龍燈前去河邊飲龍的村民

拋出一聲聲激情四溢的鑼鼓聲

和一陣陣源自內心的激動

醒來的龍騰空而起

一聲長嘯驚動萬物

龍搖頭擺尾莊嚴飛升

抬高著我們敬仰的視線

復蘇的大地和心靈

一條扶搖直上的龍影

矯健而吉祥

聽鳥

聽鳥

聽塵封的意象

于一瞬間打開

心靈的原野上

一場細雨，透出

清涼而潤濕的綠

聽鳥

聽熟悉而親切的情節

陽光一樣開放

那扇虛掩的格子門

被母親輕輕推開

灶膛里雀躍著的火苗

飄成小村上空婀娜多姿的手臂

走進山里

秀才灣

秀才灣

秀才吟哦過的詩句

遺落在山坡上

開成金露梅

開成銀露梅

任飄來飄去的白云

悠閑地閱讀

鳥的眸子里

秀才的背影十分書生

高高舉起的柴刀

撓得大山癢癢

平平仄仄

歪斜的刀痕

讀起來詰屈聱牙

落魄的秀才

失意的書生

青山綠水里勞作

滿臉的汗水并無詩意

咬得人心疼得艱辛

空留下如此詩意的雅稱

經堂灣

經堂藏進了哪一陣風里

袈裟又被哪一只手揉碎

誰把我的經幡拿去

誰又把我的信仰悄悄帶走

五字真言沒有遁去

散落成牛羊蹄下隨意的花朵

白晝太陽夜晚星月

那是我千百年來守護的眼睛

多勒灣

人人都叫你多勒灣

都不清楚多勒是什么意思

屬于你的部族早已遠去

只留下你這遺音余存

不想沿著你的遺音深入

現實的草那么茂密

現實的野花那么風情

已夠我沉迷其中了

我種植的莊稼退耕還草

我放牧的牛羊趕進圈欄

多勒灣，你就放心地休養生息吧

還你的藍天白云還你的呼吸自由

紅土灣

誰割破了山的肌膚

這大片的紅

這么耀眼

這是山的血

凝固成紅色的胴體

這紅色的胴體上

有生命的聲音

在起伏

我聽見露水的蒼涼

結苔于紅色的激情

讓人無法揀拾

它們幽幽的回聲

紅土灣，你是我先祖的一塊皮膚

裸露于風雨中

披著雷電

和我一起奔走

阿家灣

是哪支部落撤退時

遺落的一只藏靴

青草的氣息

牛糞的氣息

拉伊悠長得割不斷的氣息

阿切背上的水桶

背來黃昏的風和夕陽

搖呵搖呵搖碎歷史

搖成現實莊廓院錯落的村莊

白石頭

一坡白花花的石頭

是上天的賜予

我不知道它們的年齡

那是凝固的羊群

散落在一年比一年高的草里

草長羊不長

馬群走過

牧人走過

民歌和蹄聲便失落在草里

風年年跑過

一場大雨

洗凈石頭千年的內心

大石門

你想關住的

是一座座大山

是大山上的巖石和草木

是山下那條叫金納的河

你是一道名不符實的門

留住的是根本不想走出的山

金納一抬腳

便走出了你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