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寫作過程也是修正認識的過程,目的是使認識更加全面。當然,全面只是一個相對概念。我們的努力就是在不斷地克服偏差、突破局限過程中,向接近正確和全面的方向前進。這是個難題,但也正是在破解這個難題中,評論才顯示出獨特的價值和意義。
事物的規定性有時不像“楚河漢界”那樣清晰。在認識過程中,有許多近似的卻又是很不相同的現象扭結在一起,如總攬與獨攬、寬容與縱容、愛護與袒護、放手與撒手、愛好與嗜好、自信與自負等等。對這些概念給出一個定義是一回事,對現實生活中種種模糊現象作出準確判斷,是另外一回事。
有一條生活經驗也許十分重要:處理什么事情都不可感情用事。狂喜或暴怒時做出的決定,十之八九欠妥。梁任公說,“筆尖常帶感情”,但不能理解為單憑澎湃的激情就能寫出好文章。理智的思考,冷靜的分析,對于評論寫作仍然是最重要的。始于激動,繼則思考,終而至于透徹分析,這樣就把“筆尖常帶感情”的意思說全了。
評論作者必須有足夠的寬容和足夠的謙遜。寬容是善于聽取各種意見特別是不同意見。不同意見不一定是正確的意見,但引為參酌,不無益處。謙遜是抱著向人求教的態度,不可固執己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作者秉性問題可撇開不論,這里要探討的是避免片面性一些值得注意的問題。
占有材料是認識的基礎。何謂大,何謂小;何謂新,何謂舊;何謂深,何謂淺?是相比較而存在的。論得說失,衡平事理,沒有知識支撐,沒有背景參照,極易淪為無知妄說。逢事就評,似乎無事不通,無事不曉,這是很不好的毛病。在我看來,涉及某項具體工作或某個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僅僅有所感就執筆為文多半說不到點子上。討論國際問題還是請教國際問題專家為好,討論經濟問題還是請教經濟問題專家為好。只有看到事實,才有資格下真正斷言,而看清某一事實的關鍵,是能否看到事實背后的事實。這一切取決于我們是否占有材料或占有多少材料。因此,對某些實際情況并不了解時,還是多聽多看多想為好,不必急著發言急著表態。聽明白了,看清楚了,想透徹了,再作評論不遲。
處理材料同樣重要。有時,一條新聞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一個論據可以證明完全相反的論題。比如,大案要案逐年增加,這既可以理解為反腐力度加大,成就斐然;也可以理解貪墨之風囂張、形勢嚴峻;或者兩者兼而有之。評論中常常有這樣的難局,當我們頌揚鋼鐵生產突飛猛進的時候,又面臨產品結構不合理的矛盾;當我們為汽車工業的發展叫好的時候,又不能不看到交通和環境的壓力;當我們強調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的時候,又不能不看到勞動密集產業存在的理由。一個觀點的提出、一項政策的出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得失損益往往相互交織而又相互作用,因而對問題要全面地看、聯系地看。一切事物會因條件不同而不同,沒有前提、沒有條件的討論,一定會背離“具體情況具體分析”而流于空論。還需要變化地看、發展地看。魏征《諫太宗十思疏》是一篇好文章,好就好在能從相反的方向論述事物發展的結果。安與危、亂與治、福與禍、強與弱、得與失等等依一定條件轉化。揭示轉化的趨勢,闡發轉化的原因,預見轉化的結果,在發展和變化中把握事物本質,這才是高屋建瓴、深謀遠慮。
認識清楚未必表達精準。人們常用“分寸感”來表達這種獨特的感覺。立意不錯,結構不錯,但造句粗糙,會大大降低文章的質量。一個好的作者,對每個字每個詞應有相當的敏感。贊美過之為溢美,抨擊過之為惡罵,對人對事,要力避“空前絕后”、“爐火純青”、“完美無缺”、“至善至美”、“難以企及”等等超級形容詞。反之也是如此。不要輕看了限制概念使用,包括像“全體”、“廣大”、“大多數”、“許多”、“不少”、“少數”、“極少數”、“個別”、“極個別”等等量詞的恰當使用,可以堵住不必要的漏洞,增加文章的說服力。
(作者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