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在地震的廢墟上栽了一朵搖曳小花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因為深愛美麗的人總是心懷美好的向往。在唐山大地震無形的廢墟上,在三十年漫長的輪回中,如今栽出了一朵小花,它就是報告文學《唐山警世錄》。
家國癰,刻骨銘心
歷史將永遠記住公元1976年7月28日凌晨3點42分。在那個很深的夜,唐山發生了7.8級大地震。僅僅十幾秒的地動山搖,24萬生靈涂炭,16萬人滴血負傷。人類雖然無法制止大地震,但死亡那么多人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因為之前已經準確地預測出了這場地震,只是有了“預測”之后沒有能夠“預報”。實際上每次大地震前大自然都會警告人類,當許多生靈都在大逃亡時,只有木乎乎傻呆呆自稱為靈長類動物的人類沒有產生終極的警覺,沒有給予真正的重視。
早在1967年,李四光就提請重視對華北一帶的觀測,作為杰出的地質學家,他知道什么地帶易發地震,如果那些地區“活動”,那就“很難排除大地震的發生”;1968年,有高度責任心的地震專家楊友宸著手組建唐山地震監測網,幾年間,在唐山市區內先后建立了40多個監測點,各監測點都由專人負責,每天給他報數據;1976年初,楊友宸作出中短期預測,認為唐山市方圓50公里內,在本年度7、8月份將有5-7級強地震;1976年5月,楊友宸在國家地震局一次會議上鄭重提出:唐山在近兩三個月內可能發生強烈地震;從1976年7月14日至7月27日18時(距離地震僅9小時),這前后半個來月時間里,各個觀測點發出了大量“大震就要來臨”的高危預報!但是,但是,但是!但是藍光閃過之后,人們進入夢鄉。災難瞬間降臨,唐山夷為平地,天災嘲笑人禍,死難玩弄蒼生。
唐山大地震給張慶洲一家造成了災難和苦痛,他的大姐在地震中一只腳被樓板壓住,為獲一線生機,她逼著丈夫用鋸把腳鋸下來,最終因失血過多而死。然而,比地震更深的痛——“漏報”更是活生生、血淋淋。所以當張慶洲在深入唐山大地震這個事件的內部之后,“就像進入了一個磁場,在錯綜復雜的礦脈之中,每走一步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與隱痛。”
北京是首都,預報要慎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劇。地震當晚人們看到了地光,“常識”里竟然是蘇修打過來,可能放了原子彈,這是如何的時代背景?在那個荒謬的時代,眼看著就要摸著大震的專家楊友宸,卻在臨震前兩天被“組織”通知去“干校”勞動去了!如今已難以考證楊友宸為什么被“左遷”至“干校”,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組織叫你走,想留留不住;組織叫你留,想走走不了。”這就是組織的力量。或許,楊友宸被貶就是“蝴蝶效應”中那蝴蝶振動之翅,不過它最終導致的不是二場颶風而是一場大震。“人走政息”的悲劇其根源是體制性的,而這更致命。歷史在這里哭泣,只是人們難以聽見那哭泣的聲音。
體制和制度的深層原因,使種種預報變成了一盤散沙。“寧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這本來是一個常識,只要防而有效,人類本來可以成功躲避一場空前的大災難。可是,面對地震,我們為什么無法建立“寧可錯報一千,不可漏報一個”的規則?內外雙因時刻都在“捆綁”著當事人。“外因”是為了所謂的秩序和穩定。唐山大地震預報信息洶涌而來的時候,國家地震局有關官員卻聲稱:“四川北部為搞防震已經鬧得不可收拾,京津唐地區再亂一下,可怎么得了?北京是首都,預報要慎重!”為了保持首都一帶的“秩停,”、“穩定”,寧可忽略事關無數百姓生命的預報!至于“內因”,是錯報面子拉不下,而漏報則有“集體負責”。“集體負責”大抵都是可以輕易地變為“誰都可以不負責”的。有了“集體負責”的擋箭牌,加上“地震不可測”這樣的幌子,就更用不著為百姓的生命負責了,只要一門心思想著為自己負責就完事了。
漏報,隱瞞,一對孿生子
更可怕的是,在滿報之后,因為某種利益博弈,“漏報”的大事長期被隱瞞。隱瞞帶來了更長的痛。要不是張慶洲這部《唐山警世錄》,這個世界上知道唐山大地震漏報的人至今寥寥無幾。1996年,張慶洲以震后唐山為背景的長篇小說《震城》出版后不久,他接到一個聲音沙啞的神秘電話,一位至今沒有透露自己姓名的“深喉”,“捅”給他“唐山市一些地震監測點發出了短期臨震預報”的信息,并請他去找知情人楊友宸。幾年的艱難采訪,才有了這部《唐山警世錄》。蓋子揭開了,一本書引發了一場人問地震,鳳凰衛視在《社會能見度》節目里,做了上下兩集專題報道,讓這漏報事件透一點光,增一點能見度。
極力掩蓋真相,其實是一種人性本能,是一種利己的博弈。利己的力量是很強大的,這種力量強大到鮑然不怕24萬亡魂的無聲噬咬。在地震發生后當天,國家地震局的“專家”,就敢當面欺瞞“外行”的華國鋒總理。7月28日中午,華國鋒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聽取國家地震局的匯報,一位官員這樣匯報說:“唐山地震十分出人意料,震前沒有出現像邢臺、海城那樣的前震。震前什么宏觀或微觀前兆都沒有,所以它是一次突發性地震。這種突發性地震是不可預測的。根本不可能預報預防。”聽了匯報后,華國鋒說:“黨中央、國務院不怪你們。”一句話,把一切都輕輕放過了。那個時代,人治色彩更濃,何談什么“瀆職罪”?
為什么能夠輕易做到“欺上瞞下”?那是因為“欺上瞞下”實乃“欺少瞞眾”。領導人少好欺騙、公眾人多可隱瞞。賓實的謊言,畢竟也有巨大的市場。“根本不可能預報預防”的驚天大謊言,一扯就扯了近三十年。對于真實謊言的制造者來說,他們竭力捂著“潘多拉魔盒”的蓋子,是害怕隨一縷青煙出來的“魔鬼”無法控制;他們大有“把大海倒進杯子”的氣概,把大震漏報這個天大的事裝進“杯子”蓋上“蓋子”埋進歷史就拉倒算數了。然而,時間的流水是無情的,它能水滴石穿,它能水落石出。蒙蔽一時、瞞騙一地是可能的,想永遠瞞過大眾、騙過歷史,絕無可能。
瞞騙、蒙蔽、隱藏,不僅是人性范疇的利己選擇,而且還是體制環境下的制度選擇,比如災難中傷亡的數字,曾經長期被當成是“機密”。唐山大地震的次日,《人民日報》刊發新華社稿,“報道重點”就放在人與災難做斗爭上,僅僅提到“震中地區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失”;直到3年后的1979年11月17日,在中國地震學會成立大會上,唐山大地震死亡24萬多人的數字才被披露。1986年,作家錢鋼的《唐山大地震》也只能記錄震后的事,難以提及地震前的預報情況。
不肯直面過失,人禍還會再次敲門
輕松“遺忘”過去,輕易“放過”過去,對過去不肯回首,這是一種民族文化劣根性。不肯回首和直面那十年“浩劫”尾巴上發生的大地震這個節點,與不肯回首“文革”十年,是一樣的情形。種種“人禍”,往往都被看成是“敏感話題”。對有的人來說,處處都是敏感詞、時時都有敏感事。一個對這也敏感、對那也敏感的組織和組織中人,注定是不會對人的生命安危有什么“敏感”的。歷史遲早將無情地“耳提面命”:不要以為“敏感”越多,快感就越多,高潮就迭起;你們這些過敏之人對種種“敏感部位”的滔滔臆想,注定都將被歷史無情地掃進垃圾箱、釘上恥辱柱。
假如明天災難來臨,人類是否吸取教訓?不肯直面過失,人禍注定還會再次敲門。這,恐怕就是《唐山警世錄》帶給我們的最大警示。地震的警鐘還會在某一天響起,今日不聞警鐘之聲,等來的必定是喪鐘為你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