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發展,與國家政策法規的導向密切相關。2007年3月,歷經5年8次審議的《物權法》以高票通過,并已經于當年10月1日起實施。對于勢頭正旺的藝術品市場而言,《物權法》是繼2002年頒布的新《文物法》之后又一部重要法律,其影響不可小覷。
一、藝術品市場的制度基礎,將進一步深化和完善
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經濟和法律基礎,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而市場經濟的重要條件,是參與市場活動的一切市場主體,在權利、義務、責任、規則等方面,處于平等地位。中國改革開放和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過程,正是國家“放權讓利”,逐漸打破原有“一體化”模式的過程。
包括《物權法》在內的民法一直受到國家立法機關的重視,2002年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公布了《物權法》征求意見稿,12月,《物權法》作為其中一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草案)》在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被首次提請審議。之后,《物權法》經過2004年10月至2007年3月共7次全國人大常委會和全國人大審議,終獲通過。
《物權法》的頒布表明,中國改革在社會利益多元化后已經進入所有制核心層面,它在財產所有權問題已經成為不可回避的關鍵詞時,廓清了改革的新目標。《物權法》確認物權的歸屬,拓展財產的利用方式,明確物權的保護規則,為人們行使財產權利提供了行為準則,其意義突出地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繼2004年“新憲法”增加了“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財產不受侵犯”這一突破性規定,使私有財產權上升為憲法賦予的權利之后,《物權法》以“三分法”分別確認了國家、集體、私人的物權,規范了市場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歸屬和利用關系,反映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客觀要求,適應了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所必需的“產權清晰、權責明確”要求,是對改革開放近30年成果的確認和總結。從國家包辦一切,而無真正意義上的私人財產概念,到《物權法》莊嚴確認私人財產權,完善了財產法律制度,有利于鼓勵人民愛護財產、創造財富,實現民富國強。
其二,《物權法》以保障一切市場主體的平等法律地位和發展權利為原則,讓國家、集體財產走下了“神壇”,將私人財產保護提升到與國家、集體財產保護的平等地位。公私財產所有權的平等保護原則,具有劃時代意義。《物權法》對一般民眾財產權利的保護建立了一系列強化措施,貫徹了中央提出的保護民權的人文主義思想,體現了盡力限制公共權力、擴大民權、保障人民基本財產權利的精神,對維護群眾的切身利益,維護社會穩定將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
其三,為發揮“定分止爭、物盡其用”功能,《物權法》規定了“公示原則”、“所有權移轉規則”、“善意取得制度”等,為市場的公平交易確立了法律依據,對于化解物權糾紛、維護市場秩序、保障交易安全等意義重大。
中國藝術品市場的最根本問題,是參與藝術品交易的供給方、買受方、中介方權利的界定。《物權法》雖然不是專門為藝術品市場制定,但它對國家市場經濟制度的深化和完善,為藝術品市場的發展提供了又一道法律依據。
二、民間收藏的地位,將得到進一步認可和保護
文物藝術品市場能夠繁榮的重要前提之一,是文物藝術品持有者的所有權(包括占有、使用、收益、處分權利)得到充分確認。中國新時期的藝術品市場,正是在國家改革開放和社會經濟體制轉型中,在不斷出臺的新型文物和市場法規保障下,日益發展起來的。2002年修訂的((文物法))根據我國民間文物收藏的現實情況及發展趨勢,對民間文物收藏地位作了初步認可。新《文物法》規定:國有文物收藏單位以外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可以通過依法繼承或者接受贈與、從文物商店或者拍賣企業購買、個人相互交換或者依法轉讓等途徑收藏文物。

不過,頒布和實施新《文物法》的主要目的是加強文物保護,并非為民間收藏者提供法律保障,加之與其配套的法規相對滯后,導致收藏實踐中,民間文物收藏地位仍然多有歧義。例如,因為新《文物法》以“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為衡量標準,確立公民個人擁有和流通文物的合法性,所以一般可據其認為,公民合法擁有的非國有、非珍貴文物(珍貴文物指國家一、二級文物和經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確認的三級文物)都有權交換或買賣。但是,國家文物局、國家工商局、公安部、海關總署于1992年5月發布的《關于加強文物市場管理的通知》,卻不論價值高低,均以1911年和1949年為界,劃定文物是否可以流通、是否需要監管;廣東、上海等地的類似地方性法規也仍在適用。此類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與新《文物法》存在的抵觸,可能使執法人員在檢查和處罰民間文物經營行為時,將大量不具文物價值的“舊貨”禁止交易,擴大了文物保護范圍。在其束縛和困擾下,經營者和收藏者必然缺乏安全感,可能致使許多不準入市自由交易的文物繼續流向海外。再如,新《文物法》規定地下出土文物所有權屬國家所有,禁止公民個人擁有和買賣。但事實上,出土文物輾轉進入民間流通和收藏領域后,很難分清屬于傳世還是出土。如果對善意取得者一味打擊,顯然不利于出土文物的保護和個人捐獻,甚至可能導致其大量走私外流。
新頒布的《物權法》第4條規定“國家、集體、私人和其他權利人的物權受法律保護,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侵犯”,強調了對公私財產權利不分政治地位的平等保護,改變了私有財產在道德上受指責、法律上被貶低的地位,也避免了地方政府利用公共權力對私人合法利益的侵害。《物權法》第5條規定的“物權法定原則”,要求物權的種類和內容由法律規定,而不能由政府的行政規章創設,避免了私人基本財產權利被施加不合理限制。這在為行政機關處理收藏品的物權紛爭提供了法律依據的同時,也對其在執法時全面保護私人權利提出了更高規范,特別是在追贓、扣押、查封等過程中,要求必須嚴格依法進行。
《物權法》第64至66條規定:“私人對其合法的收入、房屋、生活用品、生產工具、原材料等不動產和動產享有所有權”;“私人合法的儲蓄、投資及其收益受法律保護。國家依法保護私人的繼承權及其他合法權益”;“私人的合法財產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侵占、哄搶、破壞”。《物權法》對公私財產基本范圍的離析,對私人財產權的確認和保護,將增強收藏者的投資動力和信心。由此,文物藝術品購藏者在藏品遭遇所有權和處置權爭議時,將擁有更充分的法律保障。并且,“產權激勵”機制可能使國內的“私博”業得到進一步推進。因為,雖然新《文物法》突破了只保護全民所有制收藏單位館藏文物的局限,把文物收藏單位劃分為國有和非國有兩類,但是由于過去法律的約束,私人博物館從民間古玩市場的收購還沒有完全解除“倒賣文物”嫌疑,致使國內“私博”為數不多,規模極小,與西方的博物館業通常的4:6公私比例相距甚遠。國內私人博物館可能因為《物權法》的促動,順應世界博物館業的民營化趨勢,地位日益顯著。
此外,為了防止以公共利益之名,濫用征收權力現象的發生,《物權法》對征收、征用個人的房屋及其他不動產的條件和程序作了嚴格的界定,并對補償原則和補償內容作了明確規定。雖然《物權法》還沒有具體涉及動產的征收補償,但其所遵循的基本原則——“國家征收征用私有財產時必須按照法定程序,并給予相應的補償”,意義深遠。如果未來相關的單行法律能夠據其修訂,購藏者善意取得的出土文物被國家征收時,將有望得到充分補償。
三、藝術品市場的操作,將進一步開放和規范
民間收藏文物能否在私人之間依法流通,一直在中國立法界爭議很大。改革開放前,各地文物公司和文物商店的買賣是唯一合法的、主流性的商業行為。因為國家禁止其他市場流通途徑,獨家經營的文物公司和文物商店處于民間文物收售的黃金時代。直至1982年頒布的《文物法》,在私人買賣文物方面仍有嚴格的禁止性規定。改革開放使經濟發展、民生改善后,民間文物收藏活動趨熱,民間文物交易煥發生機,全國各地出現多處藝術品舊貨市場。但由于原《文物法》的禁止,所有的民間文物流通渠道只能處于“地下”狀態。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文物交易市場才得以初步放開。因為文物藝術品交易的市場化趨勢已經不可逆轉,而原有法規已經難以規范收藏市場現實,不僅使仿制品公開出售擾亂市場,也使一些國家嚴禁出售的珍貴文物涌向“黑市”,流失海外,所以新《文物法》規定,公民個人合法持有的文物可以相互交換或者依法轉讓。對文物行政管理一直奉行“統一經營”的實質性突破,承認了已經存在多年的文物拍賣企業和拍賣行為的合法性,也對文物價格確定的市場化給予了認可。新《文物法》的出臺,表明了國家對文物藝術品市場的開放態度,不僅為“實力派藏家”建構了更好的購藏平臺,使長期處于“地下”的私人文物市場走到“地上”,也為打擊文物“黑市”交易提供了法律依據。伴隨其他法規政策的不斷實施,傳統的行業壟斷和獨家專營模式,已被目前多方參與的經營體制取代。文物藝術品經營來源和領域的不斷擴展,以及價格和流通的解禁,使文物的高價值、低價位局面大大改觀,不僅結束了文物只賣給外國人的歷史,還使境外回流文物在拍賣市場上逐年增加。開放的文物藝術品市場,對促進文物依法流通、滿足公眾鑒藏需要、繁榮文化市場發揮了良好作用。由此,民間的文物收藏和保護意識極大提升,文物藝術品受到普遍重視,收藏隊伍規模空前。越來越多各界高端人士的大量資金注入,使文物藝術品市場成為多方參與、多種資金支撐的行業。
不過,由于某些現行文物市場法規還缺乏可操作性,特別是與物權相關的法律制度不完善,導致市場交易中依然存在某些混亂現象。例如,雖然當前多數購藏者都在古玩市場,而不是在文物商店或拍賣市場交易,而且個人古玩經營對文物市場推動力巨大,但新《文物法》對這一事實仍然采取不承認態度和回避政策,致使其規范文物市場經營目的難以實現。再如,因為新《文物法》對民間收藏的內容仍不夠具體和充實,使民間文物收藏者顧慮重重,擔心基層管理者干涉正常的文物交易活動,所以,許多民間文物收藏和交易依舊在隱蔽之中。
幸運的是,《物權法》“確定物的所屬”目的是“發揮物的效用”,意在促進資源的有效使用,增進物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對民間私人收藏所有權認定和保護的結果,將促使藝術品市場更趨開放,也使藝術品市場將成為收藏利益最大化的合法且有效的途徑。在此情勢下,因為單純依靠《文物法》已經不能解決文物市場的所有問題,所以未來可能出臺“文物市場法”,用以承認古玩市場和個人古玩經銷商的存在,并將其納入文物行政管理的范圍。
此外,《物權法》的“公示公信”原則,將在藝術品市場發揮化解糾紛作用。《物權法》第23條規定:“除法律另有規定的,動產物權的設立和轉讓,自交付時發生效力”。以交付作為動產物權的變動生效要件,使物權的設立和移轉公開透明,便于第三人了解有關物權的信息,從而保護第三人利益,維護交易安全和市場秩序。《物權法》第106條規定了“善意取得”原則:“如果受讓人受讓不動產或者動產時是善意的,以合理的價格轉讓,轉讓的不動產或者動產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登記的已經登記,不需要登記的已經交付給受讓人,受讓人取得該不動產或者動產的所有權”;第107條還對所有權人或者其他權利人追回遺失物作出規定:“如果受讓人通過拍賣或者向具有經營資格的經營者購得遺失物的,權利人請求返還原物時應當支付受讓人所付的費用”。“善意取得制度”在真權利人與善意受讓人發生利益沖突時,保護后者,將使市場交易更加公平、安全、有序,以避免購買行為中人人自危,會對藝術品市場的穩定和諧起到重要作用。
當然,以上只是對《物權法》的意義作初步解讀,《物權法》對于藝術品市場也并非萬能。因為作為一般性法律,它涉及的許多制度難以細致入微,并且,與其他的一般法和特別法存在的沖突之處,也需要逐漸磨合銜接。但是,《物權法》所體現的基本精神,給當前火爆的藝術品市場添加了助燃劑,開拓了廣闊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