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兮，鴨兮

它是一只普通的白公鴨，原來曾是一個六七歲小姑娘養的寵物。那年春天小姑娘和母親上街，迎面碰到一個挑擔子賣小鴨的商販。看見籮筐里一只只毛茸茸十分可愛的小鴨子，小姑娘說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母親給她買一只不可，這只小白鴨子便這樣被小姑娘帶回家里。

小白鴨子在小姑娘家長得很快，一年工夫便長成了一只體態肥碩的大白公鴨。第二年春天，白鴨鴨的小主人從家里消失了，可能她被這家的女主人送進長托幼兒園，或者到那些貴族小學去上學了？反正從那以后，好長時間大白公鴨都沒見到過它的小主人。時隔不久，它也被主人裝進籃子里，帶到坐落在城邊的這個公園，放逐在湖邊的草地上。

大白公鴨開始一點也不習慣這里，特別懷念在小姑娘家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來回地扭動著脖子呷呷叫個不停，試圖尋找到丟棄它的主人。這樣過了兩天，肚子餓得咕咕地叫，它開始試探著尋找可以吃的東西。好在已經到了春天，湖巖邊的草地里生長著鴨子們喜歡吃的婆婆丁和曲麻菜，在淺水里還可以捉到螺螄、河蚌和小魚，它很快適應了這里的生活。每天吃飽喝足了，便趴在湖岸邊的草地上觀望著風景，警覺地注視著那些在草地上踏青的人。

這只大白公鴨沒到這里之前，公園的湖泊中生活著一只美麗的母野鴨。不知道是這只母野鴨沒有跟上繼續向北遷徙的野鴨群，還是她實在太迷戀這片清澈的湖水，還是湖岸邊那青青的草地了？反正從這年春天湖水解凍后，這只美麗的母野鴨便一直生活在這里。

大白公鴨的到來，并沒有擾亂母野鴨的生活，甚至可以說，母野鴨對那只笨拙的大白公鴨根本就視而不見，每天仍舊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飛翔，或者濺落在湖面上游泳，有時還會將腦袋探到湖水里去捕捉小魚和螺螄，生活得十分悠閑、自在。

看見美麗的母野鴨，白公鴨覺得無聊的生活頓時有了新的希冀，有了奔頭。盡管它不能像母野鴨那樣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翔，但是它會游泳，會在陸地上奔跑。只要看見美麗的母野鴨落在湖面上，或者在岸邊的草地上散步，孤寂的大白公鴨便會使勁地扭動著笨拙的身體，拼命地游過去，或者奔跑過去，尋找那只類似的同伴。看見大白公鴨過來，母野鴨馬上警覺地飛走了，遠遠地躲避著這只丑陋而笨拙的大白公鴨。

它們在同一片湖泊里呆的時間久了，終于漸漸熟悉了，母野鴨也不再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大白公鴨了。可能它們都覺得十分孤獨，看見大白公鴨過來，母野鴨也不再遠遠地躲開了，它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美麗的母野鴨終于接受了大白公鴨點頭哈腰地大獻殷勤。終于有一天，有人看見它們一起在湖面上游動，有時還會在草地上散步。不過即使它們在一起時，那只母野鴨總是走在前面，面大公白鴨則跟隨在后面，拼命地追趕著。

那只美麗的母野鴨似乎還不甘心就這樣和大白公鴨走到一起，偶爾還會拍動著翅膀，從湖中飛起來。每逢這時，大白鴨便會一邊呷呷地叫著，一邊扭動著肥胖、笨拙的身體跟在后面拼命追趕，呼喚漸飛漸近的伙伴。母野鴨聽見大白公鴨熱情的呼喚聲，似乎于心不忍，很快又飛了回來，落在它的身邊，兩只鴨子一起在湖面上游來游去。

兩只孤獨而寂寞的鴨子終于相愛了，它們在湖邊的草地上共同筑起了一個愛巢，母野鴨在巢里產下十幾枚鴨蛋。此后，每天只能看見白公鴨一個人出沒在湖中，或者叼一條小魚；或者在草地上尋找到一小塊游人丟棄的面包屑匆匆鉆進岸邊的草叢里，卻再也看不見那只美麗的母野鴨。

一個多月以后，十幾只小野鴨孵了出來，湖邊變得熱鬧起來了。渾身長滿茸毛的小鴨子緊緊地跟隨在母野鴨身后，在湖水里游泳、嬉戲，或被母親領到岸邊的草地上奔跑、散步。每逢這個時候，白公鴨便會忠實地守護在野鴨母子們的身邊，發現有游人靠近，或是偶爾看見被游人領到公園在湖邊草地上撒歡的寵物狗，白公鴨脖頸上的羽毛便會立刻扎煞起來呷呷地怪叫著，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掩護著野鴨母子迅速離原地，回到湖水里。

大白公鴨偶爾還會想起在主人家時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但這個想法只是從它腦子里一掠而過。它更喜歡這種自由的生活——充滿著激情、刺激和愛情的生活。

無憂無慮的夏天很快過去，蕭颯的秋風終于刮起來了，被秋霜染黃了的樹葉紛紛從樹上飄落下來，散落在湖畔的草地上或湖水中。那十幾只小野鴨終于也長大了，每天早晨都會跟隨在母親的身后，使勁兒地扇動著翅膀，開始練習飛翅了，而每逢這時，大白公鴨也會猛烈地扇動著翅膀，試圖和母野鴨及它們的孩子們一起離開地面，到空中去自由自在地翱翔。可是，它的翅膀已經退化了，怎么使勁地閃動，也只能剛剛離開地面，飛出去幾米遠又重重地摔落下來，幾乎跌得鼻青臉腫。這樣試飛了幾次，大白公鴨徹底失去了信心，孤獨而無奈地站在湖岸邊上，遠遠地觀望著母野鴨母子輕盈地扇動著翅膀，在半空中來回地飛翔。

天氣越來越涼了，幾乎每天的黎明或者傍晚都有從更北面飛來的野鴨群出現在湖面的上空。有些野鴨群也會落在湖里尋找食物，補充一下體力，然后在草地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又匆匆地飛走了。有些野鴨群甚至連落也不肯落下來一會兒，它們直接從湖的上空掠過，一直朝南方飛去。每逢這個時候，美麗的母野鴨總會抬起頭來，長久地注視著從天空中飛過的野鴨群，望著它們漸漸遠去，直到望不見它們的身影。每逢這個時候，大白公鴨也會用羨慕的目光望著從湖面上空經過的野鴨群，長久地凝望著。

天氣越來越冷了，小野鴨們終于學會了利用空氣的浮力，可以飛行很遠很遠的距離了。在某一天早晨，這些已經長大了的小野鴨終于離開了它們的父母，隨著遷徙的野鴨群飛走了，飛向了它們來到人世間后將要度過第一個冬天的南方。

小野鴨們飛走以后，湖里頓時又變得清靜起來，每天陪伴在大白公鴨身邊的只有那只美麗的母野鴨。

幾場寒風刮過以后，湖面開始封凍了，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到了中午，湖面上結的那層薄冰又融化了，寒風吹拂著湖面，蕩漾著層層漣漪。母野鴨仍沒有飛走的意思，每天仍舊陪伴著大白鴨下到湖里去尋找食物，晚上它們則偎依在一起，在湖邊的草地上交頸而眠，用身體互相取暖，抵御著刺骨的西北風。

湖里的冰越凍越厚，甚至到了中午也融化不開了，兩只鴨子也不能下湖覓食了。天冷以后，到公園里來的游人也少了，再也揀食不到游人丟棄的面包屑，或者別的食物了，它們每天只能靠尋找散落在草地上的草籽來充饑，這時候美麗的母野鴨終于也要離開了。

母野鴨飛走的那天，大白鴨一直扭動著笨拙的軀體跟在后面奔跑，呱呱地叫著追出去好遠，呼喚著母野鴨，想把她挽留住，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邊。但是大白公鴨最終還是沒有挽留住母野鴨，她終于飛走了，越飛越遠，直到望不見她的身影，大白公鴨才停下追趕的腳步，孤獨地站立在湖邊，久久地伸長了脖子，凝望著美麗的母野鴨消失的方向。這時候，母野鴨消逝的天邊又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大白公鴨怎么也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只飛走的母野鴨又飛回來了。

這年的頭一場大雪終于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大雪過后，生活在城里的人都到公園的湖邊來賞雪，有些還帶著照相機要來公園拍攝雪景。一位攝影愛好得來到湖邊，支好三角架準備拍攝湖對岸的雪后玉樹瓊枝，還有掩映在樹木后面的涼亭，還沒等他按下快門，突然發現湖邊有處積雪比周圍要高出許多，下面好像埋藏著什么東西？他好奇地用手扒開上面厚厚的積雪，一下子驚呆了：下面露出兩只交頸凍死在一起的鴨子——一公一母。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