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成了“牛鬼蛇神”,戴上了尖尖帽,被批斗被游街,爺爺身后總是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臉上表情總是樂呵呵的。迫于強大的壓力。父親為了跟爺爺劃清界線,他站上臺哭訴爺爺的罪行。這時一個頭目說:“他是美國的戰俘,資本主義的走狗。為了表示劃清界線的誠意。你給我扇他幾個耳光。”父親走上去說:“從今后。我和你斷絕關系。”父親揚起巴掌打在了爺爺的臉上,爺爺的淚水滾了出來。
爺爺被關進了牛棚,爺爺成了一個木偶人,每天定時安排游街、審查、反省……爺爺像是一個瘟神,父親不再理他,我也視爺爺為叛徒、漢奸、賣國賊。總是懷著敵意的目光盯著爺爺。有時我也學大人的樣子,朝跪著的爺爺吐口水。我的行動博得了造反派的贊揚,我心里暗暗高興,好像我也成了革命的一員。
極左的歲月終于過去了。爺爺也被平了反。但他心中的陰影卻無法抹去。爺爺當過戰俘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爺爺變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滯,有時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他心里在想啥。隨著歲月的流逝,我長大了。一天。我在報上看到一篇文章。叫《戰俘上了美國英雄榜》。說是美國搞了一次“誰是你心中的英雄”調查問卷,結果一位叫約翰·麥凱思的戰俘在選出的二十位英雄中列居第六。我想,我們似乎推崇獻身就義、壯烈的英雄觀,中國的歷史基本上就是一部戰爭史。英雄主義至高無上。相反則把被俘者視為可恥之徒,貪生怕死之輩。
其實自從人類有了戰爭也就有了戰俘的概念。對戰俘的態度和不同的處理方法,是文明程度與人性深度的反應,也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尺。我想起了爺爺。想起了爺爺所受的折磨,爺爺他有什么錯呢?我同時隗疚我小時候對爺爺的誤解和對他的唾罵。我拿著這篇文章去找爺爺,爺爺正坐在山上發呆。我叫了一聲爺爺,爺爺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就把《戰俘上了美國英雄榜》念給爺爺聽,我念完時,爺爺已是淚流滿面。他就給我講當時被俘的情況。當時爺爺所在的部隊是180師,180師在執行穿插任務中失利,近2萬人被俘。爺爺當時在彈盡糧絕,淫雨侵襲,身體患病的情況下不幸被俘。時年25歲。在美國戰俘營里,爺爺遭到了非人性的摧殘和折磨。敵人用挖心、活埋、割肉、電刑、無線電微波頻率等殘酷手段,企圖動搖他們回國的決心。爺爺曾想到過自殺,但一想到妻子和還沒見過面的兒子(爺爺赴朝鮮戰場時,奶奶已是身懷六甲),爺爺就含著淚咬緊牙,忍受著非人的折磨。爺爺說著說著掩面痛哭,面對爺爺的痛哭。我心里很難過,卻找不到任何話語去安慰他。
世人對待爺爺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太不公平了?;钕氯ド踔帘人懒烁枰職夂晚g勁。因為每一個生命都連著更多的生命,所以這種忍辱重負才顯得具有了分量和道義。正如羅曼·羅蘭所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便是注視世界的真而目——并且愛世界?!?/p>
爺爺為愛活著,而活下去的爺爺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說,爺爺你是我心中的真正英雄。爺爺抬頭說,我第一次聽人說我是英雄。爺爺哭了,爺爺哭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