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深處的那抹陽光

一

那天的陽光好暖和，我坐在院落的長椅上。手捧著一本故事書，津津有味地念著：“傳說人死后要到忘川河，忘川河水呈血黃色。里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面，波濤翻滾。”

我渾身打了個冷顫，接著再往下念：“河上有座奈何橋，橋上有位煮湯的孟婆，要過奈何橋，就要喝孟婆湯，若不喝，就不得過奈何橋，還不能投胎轉世。”

“陳木，如果我先你離去。我一定會在奈何橋上等你!”

偏過頭一看，他居然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陽光灑在他身上，像在他身上鋪上一層金黃色的細沙!

二

我的陳木，生于1976年的冬天。留著短得不成樣子的頭發!還有著一雙深邃、很自我的眼睛，你永遠看不到底。他有時談笑風生。有時卻是沉默寡言。

2002年春天，我21歲，實習已近尾聲。去郊外寫生時，發現了一處梨園，梨花兒開得正艷。

丟下畫夾。我在梨園深處興奮地跑，風兒吹過，花瓣飄落，伸出手兒去接，看著它們輕輕飄落在我的手心，真的好美!我的陳木就在我的身后站著，他其實是從我進梨岡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他說沒想到在這里會突然跑出來一個女的，還宛若仙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梨樹成精了!這是陳木后來告訴我的，難怪他不喜歡叫我名字，而總是叫我“梨花”。

三

畢業找工作，四處碰壁，每天穿行在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感覺自己像飄在空中可有可無的微塵。打通家里的電話，聽到媽媽的聲音，忍不住站在微涼的大街上哭出了聲。媽媽在電話那頭著急地喚我同家，我答應著明早就回家。掛了電話，突然發現有人站在不遠處一直看著我笑，然后走過來伸出右手說：“你好，梨花，我們又見面了!”

我睜大眼睛，努力在記憶中尋找這個人的身影，卻想不起來，我在哪兒見過他，他抿著嘴笑了笑，說：“我就是半年前在梨園里跟在你身后的那個男人。”

“我不叫梨花!”

“可我覺得你像梨花!”他繼續笑，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樣問，“怎么了，哭鼻子了?”

“我想回家，這座城市不屬于我。”我答道。他還是笑，拿出一張名片遞到我手里說：“如果你喜歡，歡迎來我們公司，我想這里適合你。”看著他上車，才記起他是那梨園中的男子。車子啟動前，他搖下車窗看著我笑道：“梨花。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不不，我自己回去!”看著我那緊張兮兮的樣子，他再次搖著頭笑了，我發現他的牙齒。如貝殼般漂亮。

四

陳木是這座城市一家知名廣告公司的老總。我們相遇的那處梨園是他休息時常去的地方。我沒打他電話，也沒回家，繼續在這座城市里找工作，我相信憑著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找到工作。

一個月后，我被一家小型的廣告公司錄用。進去后才知道這家小公司也歸陳木所管，或許這就是緣分，這是第三次遇到，像陳木后面說的。第三次遇見后便想好了，要一輩子緊抓我的手不放。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我一直虔誠地認為，你將會成為我今世的妻子!

我愛上他并不意外，因為他是那樣讓人著迷。他愛上我純屬意外，因為我真的好平淡。

陳木的父親在兩年前逝世，留下孤單的母親與偌大的公司。我和陳木相戀，他的母親是極力反對的，因為我們兩家相差懸殊。我的家在邊遠的小鎮上。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陳木的母親早已為他選好了媳婦，那是一家大公司的千金。在陳木拉著我去世紀城挑衣服時碰到過。她的美，讓作為女子的我也驚艷。如果我真的是梨花，那么她應該是技壓百花的牡丹。

五

熟睡中的陳木真像一個孩子。我放下手中的書，偷偷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幸福地笑了。我記得他第一次表白時。不像別人那樣說那三個字。只是握住我的手深情地望著我道：“梨花，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在想什么，看把你給美的!”陳木醒了，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樂呵呵地問。我搖頭只笑不語，他拿過我手里的書。看著我剛剛讀的那篇文章聳了聳肩，笑道：“看這些嚇壞了沒?”

“怎么會嚇壞我，沒有!”我裝出很勇敢的樣子，聽得陳木側過頭去偷笑。這就是他，在他眼里，我就是那個一直讓他偷偷發笑的女子。他說從第一次看到我在梨園里瘋跑時，就開始在笑我了，說傻乎乎的!陳木說，梨花。我們結婚吧!我問他你母親怎么辦?他說沒事，我們的事我們做主。

六

我們結婚了，沒有舉辦婚禮，只是去民政局抱回兩個紅紅的本子。第二天，陳木把公司的事交給了理事。便帶著我去了草原，因為我說過，我最想去那兒騎馬，然后再去體會席慕蓉筆下的夢。

看到草原的那一刻，那種興奮無法比擬，我叫著停車停車，然后興致勃勃地跑上了前面的小山丘，風吹亂了我的長發，也把我裙擺吹得忽忽作響，我站在那兒。手上揚起那條紅紅的絲巾，看著靠在車旁的陳木大聲喊道：“陳木，你知道嗎?這是席慕蓉的夢，也是我的夢，我就想著有一天。能穿一身白裙，手里揚起這紅紅的絲巾，從草原的最高處像快樂的小鳥一樣迎著風踩著草兒飛跑下來!”

我正要跑下去，陳木在下面緊張地叫道：“別動!”我嚇了一跳。緊張地看著他從下面沖了過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陳木便把我抱住，然后兩個人從那上面滾了下來，我嚇得大聲尖叫，一直滾到我們的車旁，驚魂未定的我生氣地責備他嚇著我了。他聽后哈哈大笑道：“這也是我的夢。不過不是你的席慕蓉，而是你的陳木，我就夢著有這么一天，能抱著你從草原的最高處滾下來……”

七

回來后，陳木的母親收回了他在公司的權力。給他兩條路選擇。陳木什么也沒說，只是拉著我的手大步走出了公司。

我們回到了那處梨園，站在小廳里，我一直拉著他的手不說話，眼淚噙在眼中，他看著我笑了笑問道：“梨花，你會不會后悔就這樣嫁給了我?”聽他說完，我的淚紛紛落下，使勁地搖著頭，接過他的話問：“你會后悔嗎?你為了我什么也沒有了!”

他摟過我道：“誰說我一無所有，只要有你，我便覺得擁有了一切!”

緊緊抱著我的陳木，生怕他飛了似的!愛情真的好簡單，就像現在。他為我付出了所有，沒有任何顧慮。

八

我們開始找工作，陳木的母親斷絕了我們的去路。我們不可能找與自己專業對口的工作。我本來就是灰姑娘，什么苦都受過了。只是苦陳木，他從小到大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所有的一切家里人都為他安排好了，我知道現在讓他出去在別人的手下從頭做起，的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去了一所小學教美術，而陳木自己開起了出租車。他每天早早出去。總到凌晨兩三點才見人影，看著他每次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我心疼不已。勸他說，要注意身體，早點回家，他卻總說現在得好好賺錢，讓我過上好日子，還有為我們的孩子做準備。想到這些，我總是有種想哭的沖動。

陳木的母親找過他，我碰到過兩次，有一次，我遠遠地看到他母親扇了他一耳光。那次我哭了，心真的好痛好痛。

九

在等陳木回來的深夜，我正好看到張國榮與梅艷芳主演的《胭脂扣》。戲已落幕。而我卻哭得一塌糊涂。

陳木，你不是十二少，我也不是如花。但你卻和十二少一樣為了我，離開了你的家。我不會對你說：3811，老地方見，更不會等你52年，因為我不會先你離去，除非我讓你感到痛苦與不幸了。

十

凌晨時分，我腹痛如刀割，我以為是肚子不舒服。不想吵醒陳木。沒想到越痛越厲害，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捂住肚子的雙手慢慢無力了。陳木醒了。他開亮燈，扶著我下床。然后驚恐道：“梨花。你流血了!”我回過頭才發現床上的一大攤血!忍住疼痛。勸著他道：“沒事，我們倆現在上醫院……”

話沒說完，感覺天旋地轉。緊緊拉住陳木的手兒也無力地松了，朦朧中我聽到陳木大聲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是宮外孕大出血，被陳木送去醫院時已經進入休克狀態，醫生說如果再晚半小時，我的小命就難保了。我不知道輸了多少血。也不知道在我昏迷期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我醒來時，看到陳木布滿血絲的雙眼與痛苦的表情，我知道我應該是很嚴重!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生怕我飛走了似的。

我恢復得很快，半個月后，已經沒什么不適。只是我已經失去了一半做母親的資格。雖然醫生說我只是切除了一側。另一側還是完好；雖然陳木也勸我說沒事。我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梨花了，那時的我，遇到一朵那么漂亮與尊貴的牡丹和我爭，我都沒有放棄，我一直認為我的陳木本來就是屬于我的，而現在，心底的那份自卑已經鉆了出來。我害怕，害怕自己真的當不成母親。

十一

半年后，我還是沒有懷孕的跡象。這讓我忐忑不安。每次見到陳木同家，總是上前緊緊地摟著他，什么話也不說。

陳木的母親派人去醫院調查了我的情況，或許她早就找陳木談過了，我知道陳木性子倔，如果他的家不接受我這個媳婦，他是不會回家的。于是陳木的母親便來學校找我，她讓我早點離開陳木，要多少錢都可以，她說陳家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不可能不要孫子的。她最后的這句話刺痛了我。頃刻間，藏在我內心的最后一道防堤徹底崩潰，眼淚淌下。可我還是笑著告訴她，我什么也不想要，陳木會回到她身邊的。

那是一個秋天，校園內全是枯黃的落葉，車子開過，我看到了落葉們瘋了似的追著車兒跑了起來

我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我要我的陳木，而現在，我卻發現我已經沒了擁有他的資格!向學校遞了辭呈，打電話回老家告訴爸，媽，女兒要去遠方透透氣，然后再回到我和陳木的家，這兒是我們初相遇的地方，也是，我們相守三年的家，聞著陳木的氣息，我寫了一封絕筆信，告訴他，我已經受夠了貧窮與枯燥的日子，我不愛他。我愛的是從前的那個富家公子。

筆尖啪地一聲折了，心底最后的那一根情弦也斷了。

十二

其實我沒去哪兒，我一直躲在這個城市的角落里，看著陳木瘋了似的找我。愛情有時真的好復雜，就像現在。明明如此深愛，卻找個理由說不愛。任對方瘋了似的到處尋找自己的蹤影。

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一個星期后獨自去了大理。我不敢去草原，我怕會遇上陳木。我猜得沒錯，我的陳木真的去了草原，結果。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知道這個消息在半個月后，打電話回家，聽到母親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她說陳木出事了，你快回來吧!我瘋了似的趕回家，卻發現，這個熟悉的城市此刻卻是如此陌生。

報紙上的陳木笑容可掬，可這樣的笑容我卻再也見不到了。我在路邊暈了過去。醒來，醫生告訴我。我已經有四十多天的身孕。呵。孩子，你來得晚了些，你的爸爸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十三

陳木，你不是十二少，我也不是如花，我曾經為如花哭成淚人兒，也恨死了十二少，而現在，你可知道我多希望自己是如花，你是十二少，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去等你52年!

一年后的今天。我坐在這里敲下上面的文字，心痛得就像是正被人榨著血。

“旋栗，下樓來，念兒餓了!”母親在院子里叫我了。我應了一聲，跑下樓，從母親手里接過孩子，對母親笑了笑說：“媽，叫我梨花吧!”母親背過身哭了。接過念兒，把他緊緊地摟在懷里。陳木。你看到了嗎，這是我們的兒子，你瞧，小家伙會笑了，他的眉眼多像你呀!陽光灑下來，照著我們的念兒，像極了兩年前太陽底下的那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