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村這鳥人的催稿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正玉樹臨風(fēng)地站在渡輪上,江風(fēng)像泥鰍般游過我額間的溝壑,實在倜儻得不行。事實上,已經(jīng)有兩個村姑開始沖我眨眼了,她們有可能在醞釀電波,也可能是患了沙眼——這種病的病因是液體分泌不夠,干澀,因此有痛感。我的目光愈來愈憂郁,她們的眼睛眨得愈來愈快,但就在這時我的褲襠邊忽然鈴聲大作。一段姻緣還在前戲中就被天殺的阿村扼死了。
那天我去的是長洲島,如果你恰好也去了,就會看到有個家伙在烈日炎炎下攀扶著高射炮搔首弄姿。當然我不是去打炮的,你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俗。我去長洲是因為長洲有黃埔軍校。
島上有兵器。不是冷兵器,是驅(qū)逐艦、掃雷艇、潛艇、轟炸機、戰(zhàn)斗機、坦克和火炮。伸頭聞聞炮管,有硫磺的味道,可見不是像明思克航母那樣拿模型來蒙人。有一艘驅(qū)逐艦曾于上世紀60年代在東山群島跟國民黨艦隊干過一仗,將敵軍的一個少將打到海底喂魚去了。一役過后,據(jù)說附近海域的鯊魚都日夜兼程往東山趕,那盛況,著實叫人神往。
我懶洋洋躺在轟炸機的機翼上,看著操場上軍訓(xùn)的小學(xué)員們,忽然想起孫中山當年把校址選在這里真是明智。八十年前的廣州雖然還沒有這么繁華,我居住的楊箕估計也就一農(nóng)田,但是,無煙T業(yè)是肯定有的,兵哥哥們走在街上,只怕要被嬌嫩得一掐出水的西關(guān)小姐邀請去抽一袋嫻土。思想工作是很艱巨的,教官們養(yǎng)上百條狼狗恐怕都不夠。于是國父一拍腦袋,設(shè)址長洲。我估摸了一下,從校門游到對岸,考慮到水流的速度,少說得游上三公里。一般來說,你縱然能游到對岸,估計也辦不成什么事了,你又不是比昂迪或者索普。
國父的經(jīng)驗至今仍有現(xiàn)實意義。前些年在海埂,很多球員一到晚上就爬墻去市區(qū)普降甘霖,所以不妨把他們空投到南沙的一個孤島上,洗滌一下肉體和心靈,為了防止他們生活枯燥,也可以每人發(fā)一把小木劍,閑得慌就去海邊像楊過一樣剁剁海水,沒準創(chuàng)造出一套辟邪劍法來。
黃埔軍校那群猛男沒練辟邪劍法,他們北伐去了,將星如云,把敵人打得哼哼哈哈。北伐是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詞匯,前些天,我們的報紙也開始北伐了,幾個兄弟在離別宴上喝酒,咕嚕咕嚕的,從前我們的報紙有個口號叫“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江湖是什么?江湖是拿來快意的。
弟兄們在二三萬英尺的云端時,我在黃埔。波光粼粼的江水穿過碼頭,筆直地遠去。我想起林彪或許也曾在這個碼頭上發(fā)過呆,這個黃埔四期的學(xué)生擊潰了眾多的黃埔一期,乃至教師爺陳誠。不過鮮為人知的是,林彪曾因在深夜打手槍被關(guān)過禁閉,當時他訓(xùn)練完后未上交槍和子彈,放在枕頭下,迷迷糊糊一摸就開了槍。黃埔的禁閉室里,曾蹲著一個元帥。
傍晚,我在暮色中爬上了琶洲塔,看見落日的余暉將長洲島涂抹得像一尊金黃的臥佛,忽然想起林彪的枯骨在溫都爾汗埋了三十多年了。那些勛章,那些逝水,存在過,然后遠去。今天的陽光,已無法照見昨天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