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樓散記

樂聲樓是我故鄉(xiāng)的一座戲園子。

這座坐落在小鎮(zhèn)十字街南街路東小市場深處的戲園子，是民國１９年（１９３０年）鎮(zhèn)上宜興燒鍋老財東楊某人聯(lián)合其他幾家買賣人集資，聘請沈陽的行家里手設計施工建起來的。楊某人時任商會會長，說話一言九鼎，樂聲樓的當家人自然非他莫屬。

據(jù)曾在樂聲樓里唱過戲的老藝人講，當年樂聲樓委實豪華氣派。近千平米的小樓，青磚砌墻，雙檐起脊，黑瓦蓋頂，端端正正立于小市場東端，甚為壯觀。那北開門的門臉上方雕刻了“樂聲樓”三個大字，字下面青磚上雕刻著一溜“八仙過?！?、“招財進寶”等畫圖。東、西兩墻一人多高處各有一排玻璃窗，東墻偏南角有個演員進出的小門。戲園子里面，一樓排列了二十多排條凳，后墻角兩側分別有樓梯通向二樓兩翼包廂和后包廂。包廂前圍著精致的立柱圍欄，圍欄外側留有茶役行走的外廊通道。戲臺子前亦有立柱圍欄，圍欄兩頭聳立著一對粗大立柱。戲臺子上方罩著八角天井。據(jù)說地方戲班子來此登臺唱戲是要先祭臺的，祭臺斬下的公雞頭就投到天井里，以討吉利。這條凳、樓梯、樓板、圍欄都是木制罩漆，光可鑒人。尤為可觀的是，各包廂和立柱上都刻著龍鳳呈祥之畫和奇花異草之圖，八角天井各角又探出個栩栩如生的龍頭。真?zhèn)€是雕梁畫棟美不勝收。

這樣一座美輪美奐能容納７００多人的戲園子，即便是縣衙所在地柳河步其后塵而建的“興亞舞臺”與之相比亦大為遜色。

本有“小沈陽”美稱的繁華小鎮(zhèn)，有了樂聲樓更是錦上添花?！耙荒辏常叮堤?，樂聲樓里天天唱大戲?！辨?zhèn)上老人如是說。特別是過了大年的正月里，樂聲樓的戲場由兩開廂增為三開廂，小鎮(zhèn)四面八方的鄉(xiāng)下人坐了馬爬犁云集而來，邊給鎮(zhèn)上的親戚拜年邊看戲。有的戲迷干脆住下來看上兩三天，鬧得小鎮(zhèn)紅紅火火。

那時被請到樂聲樓唱戲的，除了小鎮(zhèn)周邊通化、臨江、輝南、遼源的京戲評戲的角兒，還有沈陽的名角兒。沈陽唱評戲老生的王啟亭、唱黑頭的徐學魁、唱武生的麒麟童、唱花旦的張鳳霞小金霞都在樂聲樓登過臺。大叫小鎮(zhèn)人津津樂道的是遼源唱京戲的陳世良。這位在北京科班學過戲又得其舅——大名鼎鼎的京戲大師馬連良真?zhèn)鞯拿莾海岩怀觥稉艄牧R曹》中的彌衡演得爐火純青，直叫樂聲樓里喝彩之聲不絕于耳。

樂聲樓里的戲唱多了，小鎮(zhèn)上的戲迷們對許多傳統(tǒng)戲也耳熟能詳了：《宋世杰》、《擊鼓罵曹》、《包公》、《春草闖堂》、《探陰山》、《失空斬》、《十四王鬧法場》、《秦香蓮》、《白蛇傳》、《玉堂春》、《紅梅閣》、《殺子報》、《夜宿花庭》、《三節(jié)烈》、《張羽煮?！?、《劉翠平哭井》、《拾玉鐲》、《杜十娘》、《錢秀才錯占鳳凰巢》……京戲、評戲、梆子，以及后來的呂劇和話劇，極大地豐富了小鎮(zhèn)人的文化生活。

不過，不入流的角兒大都不敢進樂聲樓。戲譽是飯碗，八角天井下的戲臺子是好上不好下的。見過世面的小鎮(zhèn)人看戲眼光不同凡響，哪個角兒不怕被轟出樂聲樓？即使是上了臺子的名角兒也得使出渾身解數(shù)呢！

東北光復，樂聲樓被小鎮(zhèn)人民政府接管之后，請角兒少了。鎮(zhèn)工商聯(lián)組織了地方聯(lián)合業(yè)余劇團，土生土長的生、旦、凈、末、丑開始粉墨登場。他們除了演出以往的傳統(tǒng)戲劇，還配合政治形勢排演現(xiàn)代戲，如《三世仇》、《春風吹到諾敏河》等。樂聲樓里的鑼鼓敲呀打呀，戲臺子上的人走馬燈般轉呀轉呀。可是，不經(jīng)意間，“戲臺鑼鼓鏗鏘響，人物風流又一春”了。戲，怎能不推陳出新？樂聲樓的小戲臺連著社會大舞臺，世事變遷，樂聲樓要上演的人間巨變大戲遠無止境啊！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