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暴》李安用聲光做戲

同樣是李安擅長的家庭劇。時間是70年代水門事件時期，一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和一對青春期的兒女。從時間上看來，越戰，肯尼迪遇刺，民權運動，直到水門事件，政府信任度和傳統的價值觀分崩離析。性觀念混亂，傳統家庭觀也搖搖欲墜。兒子看上富家女，女兒和鄰家的兩個兒子玩著朦朧的性游戲，老公則和鄰居老婆搞著，老婆在家庭中倍感壓抑。一場冰風暴即將來臨，在當晚的換妻聚會中，夫婦的矛盾以奇怪的方式釋放……鄰居的兒子遭暴風雪中的高壓電擊死亡，還好自家兒子從暴風雪中平安歸來，可人心里除了慶幸，更多的是什么？價值觀破滅后的廢墟？

這故事說起來可以充滿了性和政治，但這是李安，材料在他手里會被打磨成適當的形狀，放到適當的地方。

從戲劇到電影

李安先學了戲劇再學的電影，可能是這個原因，他的影片看不到非常強烈的電影元素形成的造型感，例如國內第五代早期的作品，或是任何一個新浪潮發軔時期的作品。他沒玩兒形式的放大或者革新。他用聲光視聽作用在戲上，而他好還在于，不是用攝影機去拍攝戲劇（這樣的產品如今仍大行其道），不是戲劇的空間結構，而是用電影手法去表現戲劇沖突，細微至宏大的價值判斷和沖突。

場景內的人物位置，人物之間的位置關系，機位的變換，種種調度，都以不張揚的方式交代著人物的價值判斷和人物之間的關系。

李安很喜歡伯格曼，他們都有著戲劇的背景，在《冰風暴》中，可以看到一種與伯格曼類似的特點：大量使用的單場長鏡頭，一場戲一個鏡頭結束。這些應用并不是為了長而又長的那種飆長度的，當你能發現這個鏡頭特別長的時候，基本就是已經出戲了。李安的單場長鏡頭，不仔細看不容易發現，不僅是因為其長度合適，長度“合適”是針對其內容而言的，其內部的人物調度和鏡頭的運動改變了景別和角度，并且形成了與其運動節奏適應的心理節奏。風雪夜換妻游戲，妻子與鄰居男主人做愛之后，痛苦回到屋子里梳洗，進門后顫抖著緩慢走向廁所，從中景變近景，開門后發現她丈夫躲在廁所里，兩人對話之后女出門，手在門上停了一下，此時手和門在前景，背景上是癱坐的丈夫，手猶豫了一下之后離去，剩下開著的門，這場戲一個鏡頭完成，以攝影機橫向運動和演員的橫向、縱向運動完成，兩人此時糾纏的復雜心情由此傳達。（圖9-16）

冰風暴作為影片中的重要的時空因素，首先整個影片的大部分事情發生在冰風暴即將來臨的這段時間，視覺上一片灰蒙蒙的壓抑調子。外景大多是陰天，內景光線也較平，這是天氣帶來的氣氛，更是影片壓抑感的視覺來源，一種天氣產生一種視覺氣氛，作用在觀眾心里上就是這種壓抑的心理感覺。另外，在最后這個關鍵的晚上，冰風暴的功能性作用是讓高壓電線落地，鄰家的兒子死亡，自家兒子的電力火車因此而受阻于冰雪中。整個冰風暴仿佛一種天譴來到這兩個家庭中。

完整的視覺效果

整個影片從畫面上看來，美術和攝影所營造的效果是高級的，其高級在精確的氣氛傳達而不在景和攝影的艷麗華美。片中鄰家女主人回家下車后，聽到她家后院傳來兒子炸玩具的聲音，此時陰天光線，大全景的角度與房子和汽車呈平行，畫面很平，但她受驚嚇而下蹲的這個動作突出了她中產階級生活的平庸，也讓這動作有了超現實感；她的大兒子（心思古怪，行為飄渺，在風雪來臨的夜晚在野外興高采烈奔跑）出門的一個簡單鏡頭，掛著水珠的玻璃窗外，一團紅色飄過，這形象與他的性格和命運非常匹配（圖 17、18）。

其他

信息傳達手段

每個人物的價值判斷和世界觀，性格特點，都透過其動作來做主要的傳達，但除此之外，也有另外的傳達方式，他們看的書報雜志，電視節目，他們的課業，愛好等，并且時代背景也借此營造。另外，最直白的對白，里面藏著大量的雙關語，以及字面意思之下的意思。兒子看漫畫，科幻漫畫中的家庭成員關系呈現負面；女兒關注電視中尼克松的謊言；母親外出騎車宣泄沉悶家庭生活的壓抑。

以往看片都是想在一部影片上找到一個特點：某種手段的極致趨勢，成為風格。但是看《冰風暴》之后半天找不出這種形式的特點，他的其他影片也是如此，都沒有太張揚的電影手段應用，但是絲毫不影響影片的效果，如果單說是劇本好，那是說不過去的。《冰風暴》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導致的動作，結構跟著這動作走，各種電影手段的運用都不夸張，走寫實的路子。難道說沒有特點就是這影片在電影語言上的特點嗎？李安，或者說他在《冰風暴》上面，厲害在精準，信息傳達的精準，沒有多余的筆觸，溫火燉雞，至于是否有不足，還要有人做得更多且精準才能比出來，現在我還沒看到。他精準地用電影手段傳達了壓抑的時代氛圍，劇中價值觀的破滅，以及戲劇性的人物命運。影片看起來平實，乍看起來甚至有些沉悶，但是越看越有意思，直到最后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