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三則）

官話何以屢禁不絕

在日前召開的提案現場辦理會上，重慶市常務副市長黃奇帆在聽取匯報過程中，突然打斷某政府官員的發言：“這種場合就不要說這些官話了!沒有必要!”

官話之所以不遭待見，是因其多為依照某種固定模式擠壓成型的套話和廢話。比如：會議沒有不隆重的，領導沒有不重視的，工作沒有不扎實的，進展沒有不順利的，成就沒有不巨大的，群眾沒有不滿意的……便是其常見的造句模式，依照類似模式擠壓成型的官話，盡管其講起來節奏鏗鏘悅耳，韻腳和諧規范，句式對仗工整，修辭邏輯嚴密，但往往是發言者云里霧里地講了半天，卻往往悉數屬些正確的廢話和無聊的套話。結果是，講者講了半天等于沒講，聽者聽了半天等于沒聽。故重慶這位官員講官話遭到當眾斥責，實為咎由自取。可類似不遭待見的官話，又何以能在我們的官場長期霸占話語權，而且是在喊打聲中屢禁不絕呢?

首先，官員樂意講官話，還因為官話本身就是一處“政治保險箱”。因為官話不僅內容規范嚴謹，不容易出錯，而且講話者講起來顯得優越高貴，派頭十足。尤其對于那些一向居高臨下的官員來說，裝腔作勢且冠冕堂皇的官話，還往往成為其塞責敷衍或借以唬人的工具和伎倆。所以，不僅官話屢禁難絕，而且某些官員講起官話來越講越藝術，越講越考究。

再者，官場官話屢禁不絕，還跟我們始終都缺乏一套過濾官話的有效機制有關。而在過濾官話之有效機制建立之前，我們的官場和官員，又常常會鬧出以會議貫徹會議、以官話禁絕官話的荒唐情形來。于是，一些平日里講官話套話成性的官員，直到其鋃鐺入獄或寫懺悔書之際，都還自覺不自覺地在拿千篇一律的官話套話糊弄視聽呢!

“一把手”稱謂的聯想 張慶達

什么是“—把手”?有個冠冕堂皇的說法是“單位或組織的第一責任人”。這就怪了，“責任”干嘛用個“把”字?所謂“把”，詞典的注釋說得清楚，就是“握住”、“控制”、“獨占”等。所以“把”，當然是“把住權力”。若按“一把手”的字意拆解，應是兩個要素：一是“把權第一人”；二是“獨占”，并含有“凌駕”意境。于是我對“一把手”稱謂產生了三個聯想。

一是帝王聯想。皇帝不是自詡“天子”嗎，那就是天下“把權第一人”了。王權這東西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下被皇上賜死，還得搗蒜似地磕頭，謝主隆恩。蕓蕓眾生的生殺予奪都在皇帝手心里攥著。即使是近臣，也“伴君如伴虎”，腦袋須隨時作好搬家的準備。漢高祖劉邦殺了多少開國元勛，所以韓信有“狡兔死良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名句。明朝更是殺戮文臣武將最多的朝代，但“微臣”們老是樂此不疲，前仆后繼，不忘“文死諫，武死戰”的忠君律。

二是“蘇丹化”聯想。“蘇丹化”是美國政治學家林茲引入社會學的一種感念。有三個特點：A、權力范圍私有化，地方官將自己的治理區域視為分封領地和私產；B、權力無規則性，個人意志就是法律；C、與下屬官員形成私人效忠關系，形成地方統治網。瞧瞧，對照“—把手”的本原涵義，將“蘇丹化”體制下的王者稱為“—把手”才夠驚人的貼切。

三是現實中讀不完的相關新聞的聯想。例如人們從安徽省18個縣委書記大面積淪陷提煉出—個“縣委書記現象”，將一些“一把手”稱做“一霸手”：那里集權程度極高，不僅干部的提拔任用，就連重大工程決策也是“一把手”拍板。“買官”、“跑工程”的錢都花在“—把手”身上。又據《北京青年報》2006年12月27日報道：河北省青龍縣原縣委書記在離任前，違反有關規定一下子提拔和調整了283名干部。瞧瞧，“一把手”人治能量的神奇，你不服氣行嗎!

現實中各單位的主要領導人本是“人民公仆”，怎么流行了個“一把手”稱謂?原來是：人們心目中的這個角色正是“把權第一人”，“獨占”權力鰲頭，所以很容易“凌駕”于民主生活之上，不稱“一把手”稱什么?

這個“一把手”衍生了多少“一”字啊：“一把手負責制”、“一把手工程”、“一把手抓”、“抓一把手”、“一把手拍板”，“一把手”說一不二，大權一把抓，花錢一只筆，議事一言堂；一言九鼎，一錘定音，一手遮天……

“一把手”稱謂的濫用，怎么說也含有一種“人治”的邪味、“官本位”的腥味和背離民主的餿味，它的流行反映了對權力的渴慕和站不直身子的敬畏，它暗示的體制預期難道符合政治體制改革的方向嗎?

要允許講錯話 晏 揚

廣東省委書記汪洋近日在省政協委員代表座談會上說：“要讓領導同志講真話不講套話，講實話不講空話，講有感而發的話不講照本宣科的話，就必須允許他講不準確的話，或者是允許他講錯話!”

汪洋的這番講話，在網上引來好評如潮。無疑。這番講話本身是真話、實話，而不是空話、套話。實際上，一些領導干部之所以習慣于講空話、套話，并非因為他們無真話、實話可講，而是因為空話、套話放之四海而皆準，講起來最安全、最保險——換言之，他們是因為害怕講錯話，不得已才套話連篇、照本宣科。因此從邏輯上看，要讓領導干部講真話不講套話，其必要前提是允許他們講不準確的話乃至錯話——講錯話雖不是好事，但這是保證領導干部講真話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邏輯上如此，但很顯然，要讓領導干部講真話，關鍵是要營造一個能講真話、敢講真話的氛圍。這個氛圍，首先包括制度氛圍。比如領導干部講真話得罪了上級領導怎么辦，講話不準確引起群眾不滿怎么辦，講錯話導致決策失誤怎么辦?這些，需要從制度上予以協調和解決，只有當領導干部不會“因言獲罪”，并且不會影響其政績前程之時，他們才可能敢于講真話。

這個氛圍，更包括社會氛圍。應該認識到，官場氛圍是社會氛圍的映射，有什么樣的社會氛圍就有什么樣的官場氛圍。很多官員不敢講真話，其背后的社會現實是許多平民百姓不敢講真話，整個社會缺少講真話的大氣候、大環境。所以從邏輯上講，要鼓勵領導干部講真話，首先得鼓勵群眾講真話、允許群眾講錯話，只有當講了錯話的百姓不會“因言獲罪”，當整個社會形成了敢講真話、不怕講錯話的濃厚氛圍，這種氛圍才會影響官場，進而“倒逼”領導干部講真話一我們很難想象，一個講真話的社會，會容忍一個不講真話的官場存在，更難以想象，一個不敢講真話社會，能“孕育”出一個敢講真話的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