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歲，我對自己的相貌負責

逛商場，又走過品牌林立的化妝品區。依然是精致而高貴的大瓶小罐，依然是招貼畫上美女們嫵媚的笑容。同行的表妹已經腳下生根，在某知名品牌柜臺前歡叫：“呀，又出新的美白面膜了!小姐，請拿來我看看，還有那個遮瑕膏，沒漲價吧?姐，這個遮瑕膏挺不錯，我都用了兩瓶了?？诩t你們現在有129號的洋紅色嗎，以前我總用135號的桃紅，現在覺得洋紅色也挺好。什么，涂我手腕上試試，好……”

我認真地幫她挑選，笑嘻嘻地看她從眼線筆到爽膚水問了個遍，我知道這整個下午她又要在這里流連忘返，而且幸福無邊了。這時，售貨小姐開始注意到我了。“這位小姐，你也可以試試我們的遮瑕膏，還有，你的眼圈有些黑，眼周肌膚也稍有點松弛，我們有專門針對黑眼圈和眼角皺紋的活性眼霜，效果特別好……”

我頷首微笑，指指表妹，“今天我是陪她來，她滿意了就好?！?/p>

表妹又叫起來：“我也可以給你參謀啊!這些我很在行的，真的!哎，這個品牌是針對東方人膚質研制的，美白效果特別好，我幫你挑幾樣吧。”我仍然微笑搖頭，“快去挑你自己的，口紅選好了沒有?洋紅還是桃紅?”

出得商場大門，已是三個小時之后我們一起去上島咖啡坐定，表妹兀自心滿意足地擺弄著今天的收獲，忽然抬頭問：“姐，你為什么不化妝?你的相貌挺端正秀氣的，可是連粉底都不涂，本來很容易遮蓋的小斑點和小細紋就這樣暴露著，這么說吧，別人的容貌只有五分，她化了妝，成了八分；而你，本來就有七分，可你不化妝，——別說化妝了，你連遮瑕膏都不用，否則，怎么也有九分——你就用你的七分去對別人的八分，那結果——”

那結果，我當然知道。我的二十六歲的妹妹，我在她這么大的時候，也曾經迷戀過各種“美白、抗皺、去死皮、深層護理、由內而外潤澤，令睫毛一刷就長再刷就翹，斑點無痕、肌膚無瑕”的烏泱泱一眾勞什子，對東方本草配方到世界領先細胞技術，統統如數家珍。精心挑選自認為適合自己的產品后，熟讀說明，徹底潔面，小心冀翼地涂抹，虔誠地堅持……終于有一天，啊不，是一個安靜的夜晚，在明亮的燈光下，鏡中那張我費盡心血卻依然慢慢老去的臉，讓我想起很多很多。

我的相貌，像我的父親。有一對對于女孩來講過于濃密的眉毛，挺直的鼻子，端正但牙齒不整齊的嘴。皮膚遺傳自母親，細膩，本來是很白的，可是小時候，家門外走十分鐘便有農田，春有花，夏有溪，秋有果，冬有雪。一放學我就跑去瘋玩，雖我知道曬太陽太多會曬黑長雀斑，但是以我假小子的天性，是不會擔心那些的!田野無邊的誘惑啊，令我天天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直到初中。因此，我原本很白的臉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雀斑。

左頰的那一顆，是十歲那年秋天，在麥秸垛上睡的那次長長的午覺后的“產物”；鼻翼旁的那一顆，是小學畢業的夏天，和同學頂著烈日捉迷藏的“收獲”；右顴上的那一粒很淡，是初一那年的深秋，在收獲后的田地里找了一下午的那小半籃子毛豆，回家煮熟了，和那至今還縈繞在心間的香味一同留下的……

畢業工作，結婚生子，臉上迅速地有了細紋。眼角的那一道，是和他那場驚天動地的吵架痛哭；額上的幾道，是生孩子時死去活來的那兩天兩夜；頰邊的笑紋，則是他無數次細膩呵護、關心叮嚀時我感動的微笑：眉間的縱深紋路，那是孩子生病時幾天衣不解帶的深深憂愁……

所以，現在的我，眉毛很濃，顯得不夠溫柔，雙眼稍稍有些近視，因為它幫我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小說和美好的東西，嘴角上揚，天啊，我怎么生來那么愛笑，從不顧忌畢現的皺紋和不太整齊的牙齒：我的雙手，婚前無比細嫩，婚后慢慢粗糙。這才知道，一個家有多少擦擦洗洗的活計，以前竟不知為母親分擔。好在，他天天幫我一起干，這就是我心中最好的護手霜了；我的頭發，婚前是悠悠長發，現在早已剪短，但仍然十分烏黑濃密，從不焗油，從不燙染，他和孩子，也都為此自豪。

現在，三十五歲的我，不夠美白但健康，不夠靚麗但自信，不夠無瑕但快樂，三十五歲，我篤定地愛著自己的相貌，即使它有斑點，有瑕疵，那是我生命歷程的印章。

有句名言說，“人到了四十歲，就要對自己的相貌負責”。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中，我宣稱：三十五歲，我拒絕化妝；三十五歲，我對自己的相貌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