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舌頭好像斷了，奇異的火

一眼看到小說的名字：芭蕾第二十三拍，我就莫名的興奮，多好的題目！看作者，屬于80后作家，無形中又增加了閱讀的期待。這一代作家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創作出屬于自己這一代的杰出文學作品，可他們給陳腐的中國文壇帶來了許多新鮮的東西，比如，當代文學一直未曾有的自我、率性與青春的尖叫。

镕暢就是這樣一位優秀的青年女性作家，她的這篇小說已經初步顯示了她不凡的才氣與廣博的學問，當然，還有她的青春活力。從小說里可以看出，作家對芭蕾舞蹈有比較專業的感悟，我甚至都懷疑她就是舞蹈者，字里行間都無不隱現著一個舞者的魂魄。以舞為文，可以說是此作一個比較大的特色。二萬字的小說從頭到尾一氣貫下，起得突兀，收得干凈，中間搖曳多姿，悱惻深情，真氣淋漓，氣韻生動。如開頭：“廢棄的布頭被風的氣流裹挾著，在葉脂冰腳下劃出一道密集的旋渦。”多么富有動感的舞蹈，一開始就把觀者吸引了。而結尾也是戛然而止，一個近景特寫，一個絕望的動作。

而全作充滿的小資氣息，更是讓讀者如癡如醉，閱讀感覺非常之好，也非常符合一個著名的芭蕾舞演員的生活狀態。朱淺淺是一位優秀的舞蹈家，葉脂冰也曾經是舞者，現在是舞蹈教練，也是朱淺淺的“姐姐”，倆人同吃同住，一回家，都很喜歡聽CD，洗澡時還不忘唱一首英文歌曲，經常去喝個咖啡。小說個別地方雖略顯做作，但基本上營造出了那種氛圍，對于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當然，真正打動我的不是舞蹈靈魂，也不是小資文化。而是作者細膩得讓人驚恐的心理描寫，尤其葉脂冰的心理刻畫，真是很到位。——小資當然不錯，但如果作者處理不好，以后的寫作可能淪落為消費化的奴隸，受到俗套的病毒感染，因為作者語言的自我意識和自由力量還不是很強大。葉脂冰與朱淺淺姐妹相稱，但從內心里卻是以愛人自居，是一種勉強的或誘騙的同性戀。她是強勢的，扮演著大丈夫角色，朱淺淺則是小鳥依人，可從內心講，并不是自覺的理智的，而是懵懂的，未啟蒙的。這當然就埋下了以后的悲劇結局。當馬諾晨出現在她們的生活里，朱淺淺自然無法拒絕巨大的誘惑，她真正的愛情被擊醒了，她義無返顧地投入了他的懷抱。這個才華橫溢，而又憐香惜玉的青年男子，這個不乏勇氣的白馬王子，這個有事業有金錢有地位的男性，朱淺淺怎么能拒絕得了呢？對朱淺淺來說，這是人生的開始，是感情的豐收，是愛情的爆發，或者是收獲幸福的時刻。美麗年輕的她，在舞蹈上富有天賦，并已經獲得了成功，可在愛情上還是一個極端渴求者，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

但對于葉脂冰來說，卻是災難的降臨，而且如此突然，讓她無法防御，也根本無法應對。她的理智喪失了，嫉妒、絕望就像閃電一樣擊亂了她的思維。她開始了反撲，想搶奪回朱淺淺，這個幾乎是她生命的人，但無法做到。于是，她開始毀滅，感情之火使她發狂，得不到就毀滅。她在朱淺淺的舞鞋里放釘子，想給她一個警告，想讓她臥床休息，而自己就可以去伺候她。可一切都沒有用，她還是走了，永遠地走了，而且義無返顧，那么絕情，那么決然。于是，只有毀滅，同歸于盡。但朱淺淺也感覺到了，她想擁有，并不想與她同歸于盡，于是最后一場演出結束后，她悄悄地跑了。小說結尾寫道：“葉脂冰突然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沖向前臺，跳到臺下撥開人流，猶如受傷的鳥兒箭矢般射向空中，速度極為驚人，紅色掀起的巨浪將她推送到朱淺淺面前，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從自己身邊溜走。”至于最后怎么樣了，作家卻并不去說，而是留給讀者去想象。

同性戀，一個敏感而不好下筆的題材，卻讓作者寫得那么動人，那么真實。最可貴的是作者并沒有用道德主義的眼光來描寫葉脂冰，作者也沒有傾向誰，只是就那樣寫下來，寫出了人的無奈，人的脆弱，也寫出了人的多情與人生的荒謬。葉脂冰是愛朱淺淺的，那種愛也很純潔，更是深刻，她愿意為她做一切事情，卻不讓她做任何事，她的要求就是朱淺淺每天下班與她一起回家，她們共同的家，一起吃飯，一起聽CD。這個要求似乎不高，其實非常之高，她幾乎剝奪了朱淺淺的一切自由，看是愛情，其實更像剝削。但是你能說這不是愛嗎？你能不為她的癡情感動嗎？人，有時候就是如此的多情又無情，人生，就是如此的無奈而荒誕。你能從道德主義的立場去責怪她嗎？她也是身不由己。

理智在這時候是多么蒼白而無力啊！愛，本來就是自私和排他的，甚至某種程度上與死亡相連接。因為死亡是生命的真正性化。我們看小說，朱淺淺在遇到馬諾晨之前，根本就沒有“自己”，她只不過是葉脂冰的影子，為她而活著。就葉脂冰來說，她不能沒有朱淺淺，那是她的最愛，是她靈魂之所系。而就朱淺淺來說，她像一個寵物一樣被人養著，照顧著，自己也似乎很滿意，而她的情感其實一直并沒有打開。這才是悲劇的根本。當她找見自己的愛人，而愛她的這個女人卻接受不了。

我開頭說80后作家給了我們許多新鮮的東西，這種對待愛情的態度就是一個。無論同性異性之愛，其實都沒有任何差別，唯一要遵守的就是不能強求，要互相尊重。這也是一種啟蒙的寫作，不是嗎？我有愛你的權利，但你也有不愛的權利。可在實際生活中，愛往往是盲目的，不受理智支配的。就像葉脂冰，你能說她就是罪人嗎？可憐的人，寬恕她吧！镕暢女士的寫作真的給了我們許多新質文化：不要輕易地去批判什么，去否定什么，更不要輕易動用道德主義的旗幟。我們需要對人，對人生多一層理解，多一點寬容。

近幾年的小說似乎都得了暴露癖，無性不成書，對于男女性事寫的真是花樣百出，無奇不有，讓人看著很不舒服。為了市場，為了名利，作家快要裸體出臺了。可這篇作品卻寫得很干凈。寫愛情，就大寫性事，并不是萬應靈丹。镕暢干凈的寫作帶來了人性的深刻解剖，帶來了深深地震撼。不管是同性之愛，還是異性之愛，都那么干凈而動人。在這污濁的文壇，我們好久沒有看到如此純凈的小說了。我一直認為，人性的美好遠遠超過寫作的技巧。因為，技巧是可以慢慢改進的，慢慢成熟的，而寫作主體的靈魂一旦骯臟，那就萬劫不復了。

愛情是一種奇異的火，可以燃燒自己，也可以燃燒別人，有時候的燃燒是幸福的，而有時候的燃燒卻是災難。但是，我們能說什么呢？除了斷了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