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的病和辛棄疾的疾

霍去病和辛棄疾，一個是漢朝人，一個是宋朝人，他們生活的時間相去1200多年。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有一個共同點：名字的含義相同，都有祛除疾病得到健康的意思。就是這個原因，使我一時興起，來寫這一篇小文章。

漢朝名將霍去病，因為善于騎馬射箭，十八歲時開始跟隨娘舅、大將軍衛青出征匈奴。由于他驍勇善戰，屢建奇功，幾年之間，就從一個低級別的軍官（剽姚校尉），被擢升為驃騎將軍。與此同時，爵祿也不斷增加。最后，他不但跟衛青平起平坐，漢武帝對他的寵信甚至超過了衛青。這就是《史記》所說的“大將軍青日退，而驃騎日益貴”。霍去病其人少言寡語，但是處事果敢任氣。漢武帝曾有意傳授他《孫子兵法》，霍去病認為行軍作戰貴在隨機應變，古人兵法不值得學習；漢武帝為了獎賞他，給他造了宅第，不料他說出了一句千古名言：“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謝絕了漢武帝的美意。這兩件事，使得漢武帝對他更加喜愛敬重。

不知何故，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將軍，卻在二十四歲（古人論虛歲，論周歲就是二十三歲）上，突然地死了。司馬遷的原話是“驃騎將軍……元狩六年而卒”，班固的原話是“去病……元狩六年薨”，措詞有雅俗不同，但行文風格完全一樣，都沒有交代霍去病是因何而死的。這樣一位英雄人物的突然夭折，他的死因，史家竟然沒有只言片語提及。因此，一些喜愛英雄人物、喜歡探究歷史奧秘的人，就做出了種種猜想。歸納起來，有如下八種猜想：一、環境惡劣，戰斗慘烈，積勞成疾而死；二、飲用匈奴人有意污染過的水，感染瘟疫而歿；三、作戰受傷，傷重不治；四、射死部將李敢，武帝將其貶至朔方，憂郁而終；五、敵人或內部嫉妒者暗殺；六、功高震主，被漢武帝暗殺；七、自己認為已經完成歷史使命，詐死隱居；八、被外星人帶去太空。

大概他從小身體孱弱，因而就被取了這樣一個帶有祈愿意味的名字。史書中沒有記載霍去病患過什么病，但是他卻不等活到而立之年，就早早地如流星一般逝去了。當年給他取名的人的意愿，化為泡影。

在這一點上，霍去病的運氣就遠不如他死后一千二百五十七年出生的宋朝人辛棄疾。

辛棄疾，字幼安。大概他也是從小體質不好，因而被賦予了一組跟霍去病之名含義相同的名、字。從日后的結果看，給辛棄疾取名字的人的意愿基本上是得到了兌現的：辛棄疾一生雖然得過幾次大病，但是他畢竟活了六十八歲。這個歲數，接近霍去病壽數的三倍了。

從文獻記載看，辛棄疾一生得過的病先后有疝氣、痔瘡、消渴（可能是糖尿病）等。早期南投宋朝廷之后，在抗金前線滁州任職才兩年就離職到了鎮江。離職的原因是身體有病，什么病呢？辛棄疾自己說是“筋骸之疚”。但是有文獻記載，他當時患的是疝氣病。后來在江西期間，曾經得過嚴重的痔瘡，據說是服用了一位異僧的秘方藥物這才得以痊愈的。辛棄疾不知作于何年的一首《止酒》詩中，有這樣一句：“只今病渴已三年”。可見，辛棄疾患有跟司馬相如、杜甫一樣的消渴癥。可以肯定，辛棄疾一生患過的疾病不會只有這三回；既然見諸記載，這三回的患病，應該都不是無關緊要的小痛癢，而是足以耽誤他實現平生夢寐以求的恢復大業的大麻煩。

辛棄疾恢復趙宋國土的夢想終于破滅了，他的精神世界是殘缺不全的，留下了一個極大的遺憾；但是，他的生理意義上的身體，卻基本上是按照自然規律，盡了天年的。

辛棄疾的遺憾，說白了就是懷才不遇、英雄無用武之地，主要原因是他生不逢時，沒有遇到像漢武帝那樣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

而霍去病的遺憾，卻很可能是他遇到了一個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這個雄才大略的帝王并沒修改“狡兔死，走狗烹”的君臣游戲規則。就是說，我傾向于認為霍去病是被漢武帝搞掉的。不然，司馬遷、班固何以都對霍去病的死因諱莫如深呢？此外也有幾個跡象支持這種猜測：一是，霍去病唯一的兒子霍嬗，也是少年時代隨侍漢武帝封禪泰山，死于路上的，霍去病因此絕嗣；二是，衛青的三個兒子雖然都曾經封侯，但不久就一個個都被褫奪了爵位。當然，霍去病之所以被搞掉，也有他自己的原因。霍去病對待麾下士兵和讀書人出身的士大夫，都相當傲慢，不懂得優禮體恤。他一身兼有三國英雄關羽和張飛倆人的缺點，這大概就是霍去病身上最嚴重的病了。大將軍衛青之所以能夠活到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比霍去病晚死十一年，跟他待人接物的寬慈謙和有著極大的關系——不幸的是，衛青也是跟著漢武帝封禪泰山之后，回去不久就死了的，仍然沒能逃脫“走狗烹”的魔咒。

霍去病，辛棄疾，兩個名字包含同樣意愿的杰出之人，他們的一生都既有令人羨慕的一面，同時也都有令人惋惜的一面。人的命運，竟是這樣難以兩全，難以逆料！

200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