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大水井

大水井不是一口井，而是一座老房子，一片古建筑群——在我來到利川之前，我至少已經知道了，在鄂西莽莽蒼蒼的大山深處，這座老房子橫亙于一塊蔥蘢的山腰上，像是一支悠揚的土家嗩吶，吹奏著一個龐大家族數百年的輝煌與衰敗……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奮勇前行，我在顛簸的車里回想起這幾年在各地所看見的老房子，大水井的面目似乎開始變得清晰起來了。

汽車嘎然停下，車上有人說“到了”，我從窗子探頭一看，只見公路下面一條青磚甬道通向一座老房子，不用說，這就是大水井了——具體地說，就是大水井的三大組成部份的李亮清莊園，屋檐高高翹起的門樓側向右邊，門楣上寫著四個大字：青蓮美蔭，據說這是當年主人附庸風雅，為高攀唐朝大詩人李白而起的名字。墻是白的，屋瓦是黑的，而圍墻下的坡地上是一壟壟青黃的玉米，三種顏色構成了一幅簡樸的畫面。說實在的，大水井一點也沒有我所想像的氣勢，它看起來甚至有些寒傖。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迫不及待地走進樓門。

大水井古建筑群由李亮清莊園、李氏宗祠、李蓋五莊園三部分組成，占地面積20000多平方米，總建筑面積12000多平方米。李亮清莊園興建于清光緒年問，是大水井古建筑群最耀眼、最精粹的龍頭，主體采用吊腳樓的傳統法式，柱廓卻是西式的，這一土洋結合的格式別開生面，令人感覺到一股風從大洋彼岸吹到了這崇山峻嶺之中。其實，土家巴文化也正是來源于多文化的融合，在這李氏莊園里，我看到了文化的滲透力是多么強大。

170多間房屋，高低錯落，24個天井，環環相連，無數個過道，回環往復，整個莊園就像是一座舊朝宮殿，雕梁畫棟雖已斑駁不堪，但是從門窗的木雕和石雕上還可以看見當年的綺麗。我離開同行的人們，獨自一人走上一部松動的木梯，到了樓上發現樓板已經局部破損，墻壁上留著不同時期的涂鴉。我推開一扇關閉已久的木門，一股陳年霉味迎面撲來。莊園的損壞情況有點出乎我的意料，而其中大多是人為破壞的，這令人感到痛心。固然這種情況不可能再出現了，但有關部門顯然應該抓緊時間進行修葺工作，讓莊園回歸原貌。

從莊園一側邊門出來，走百把米的田埂路，就來到李氏宗祠。宗祠修建于清道光26年(1846年)。占地3800平方米，建有大殿3個、廂房4排、天井6個，共房屋69間。整個宗祠的建筑風格與南方漢族的祖祠幾乎沒有差別。祠堂正面東側有口小井，周圍砌起了高高的圍墻，圍墻正面刻有“大水井”三字，這也正是大水井名字的來歷。當我看到這口水井時，不禁有些失望，因為它太小了，而且水已經變得有些污濁不清了。我想旅游部門應該盡快澄清這口水井，并在一邊放上若干木勺，讓每個到此的游客舀一勺子井水嘗嘗味道，也許能喝出一些歷史的回味。當我站在井邊仰頭看著四周圍高聳的圍墻，突然感覺自己也是處于一口井的井底呢。圍墻用碩大的麻條石砌成，依山勢逐步升高，最高的有6、7米，總長則近4百米，猶如一段長城，頗有氣勢。因為時間關系，從李氏宗祠出來，就沒有前往李蓋五莊園。李蓋五是最后一任族長，他在1942年建造的新莊園高仰臺，規模和氣勢已大不如前人。隨著時局的變化，他的下場很悲慘，據說尸體都被人澆上桐油燒了。也許我們還應該慶幸，當年憤怒的民眾沒有把房子一把火也燒了。

于是，人不在了，房子留下來了，盡管已是千瘡百孔。

每座老房子的后面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而家族里必定要有一個強人，當這個注定的強人出現時，這個家族也就開創了一個鼎盛的時代。只是，他會想到也有衰落的一天嗎?關于大水井李氏家族的興衰，當地流傳著多個版本的傳說，它們像是詭秘的影子，令人難于捉摸。也許，一切秘密都隱藏在了墻頭屋瓦之間，但是三百余年的風霜雨雪與興亡更替，房子已經垂垂老矣，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當我在公路上最后回望大水井時，大水井的面目突然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