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電視劇《中年計劃》,又讀了諶容小說《人到中年》,我情不自禁地想象中年的我將是什么樣子呢?歲歲年年年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人們都說,二十歲的太陽是走的,三十歲的太陽是跑的,到了四十,那太陽簡直是飛一樣往下滾的。而立之年的我,自我感覺尚屬良好。“你還年輕么?不要緊,很快就老了。”前些日子讀到張愛玲的這句話,似乎被一根小木棍杵了一下,有一點鈍痛,有一絲不安。
三十歲的我已經明白,生活往往在計劃之外。現在的我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豪情萬丈地立志向,以為只要自己執著追求就能要雨得雨要風得風,設想如詩如夢的未來,走起路來仿佛飄行一般。宗白華先生云:“人到中年才能深切體會到人生的意義、責任和問題,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樂之感得以深沉。”培根說:“感情熾熱而情緒敏感的人,往往要在中年以后方能成事。”可以這么說,人之一生,成也中年,敗也中年。我想中年的我是否能夠在歲月的孵化器中完成一次徹底的蛻變呢?
中年的我擁有智性的大境界。我舍棄了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和幻想,撥亂反正,變得四平八穩,不溫不火;不會因為一時一事的打擊而感傷憂郁,具有了從容不迫、舉重若輕的火候;不會莫名其妙地焦躁苦悶,而擁有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釋然于心的通脫。總之,中年是理智的年齡,湍急的溪流匯成了大海,銜香木的鳳凰已經涅槃。我已經能夠承擔起生命中一切難以承受的輕與重,經得起風霜雪雨的淘洗,挫折坎坷的磨礪。我的心態已如法國思想家西蒙娜·薇依在《引力與魅力》一書中描述的那樣:它渾身上下“都滲透著有關配重、均勢和糾正的能——使現實的天平向某種超然的平衡傾斜的能”;又如美國現代詩人史蒂文斯在《高貴的騎手與文字的聲音》中所說的那樣:它“是一種內在的暴力,為我們防御著外在的暴力”。
人到中年,學業、工作和生活基本定型。我按部就班地過著一天、一月、一年,就像河流沿著清晰的河床奔走,不會盲目沖決堤岸。我不會再去異想天開考研考博,上昆明去北京,周游列國。我在單位、家和菜場之間墨守陳規。我為年邁的父母撐起一片天,用真誠的關愛緩解他們因年老體弱而導致的軀體和心靈的痛苦。我為孩子洗衣做飯,并且充當她的朋友及老師,引導她走好人生路上的每一步。我堅信赫爾岑對生活的闡釋一“生活的最終目標是生活本身”。沒有了七彩的夢想作祟,我操持無休止的家務事猶如佛家握著念珠一珠一珠輕輕捻過,帶著無比熱愛平和的心情擇菜淘米拖地洗衣。我改掉了以往一走進廚房就上火的毛病,備好一日三餐,在圍裙上擦凈手上的菜汁、油污,理理耳邊的鬢發,對先生說:“燒飯,其實也是人生的一種樂趣呢!”如果那樣,嘿嘿,我先生一定會坐在餐桌旁用他的大眼睛瞪著女兒的大眼睛說:“瞧瞧,你媽媽終于被我改造成賢惠的女人了。”
想起林語堂先生說過的一句話:“男人只懂得人生哲學,女人卻懂得人生。”我想,既然女人更懂人生,就應該擁有更豐富的人生。我不會舍棄自己的夢想。我會竭盡全力堅持閱讀和寫作,把最想說的話落于紙上,這是我認識世界、認識自我、實現自我的最佳方式。但是我會量力而行,絕不會以縮短壽命為代價。我會更加珍惜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人生之書中的一頁,我要精心閱讀每一天的生活,閱讀每一本我想讀的書,用心去發掘,一旦有了靈光的閃現,就把它們捕捉到我的文字中。我將更加理解和熱愛每一個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完全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去追究和討伐別人。我也會更加關愛自己。閑暇時和先生花前月下共度美好時光,節假日和三兩摯友把茶話桑麻。夏日不忘在這個屬于女人的季節購置一襲素雅的旗袍,穿出中年女性的風采。我會盡量把自己打扮得年輕些,以最美的姿態老去。但不可過分。
中年時,我是否在今日的想象之中,抑或在意料之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會一點點地離暗出明,逐漸醒悟。待到中年,捧讀這篇小文,我一定會引發出另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