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金光明最勝王經》是一部對唐以后的佛教發展產生很大影響的佛經,在藏經洞和黑水城出土的佛經文獻中占相當比例。西夏時期,秉常、仁孝和遵頊皇帝先后對《金光明最勝王經》進行翻譯校勘和復譯經疏等。蒙元時期,西夏遺民又開始重新雕版,再次刊印此經。可見,此經在西夏信眾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的流傳除了得到皇室的支持外,還與佛經無所不能的宣說和西夏社會狀況有很大關系。
關鍵詞:西夏;《金光明最勝王經》;信仰
中圖分類號:G256.1;B9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8)02-0054-08
《金光明最勝王經》是對唐以后的佛教信仰產生很大影響的一部佛經,主要有北涼曇無讖譯本、隋釋寶貴合集本和唐義凈本。作為諸經之王的《金光明最勝王經》對河西地區佛教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從藏經洞出土佛經文獻看,《金光明最勝王經》在《敦煌劫余錄》中收錄有569卷,在《斯坦因劫經錄》中有240卷,共為809卷,是隋唐時代流行最廣的六部經之一。在河西洞窟中還保存《金光明最勝王經變》及畫稿,據施萍婷先生研究統計共存十鋪,分布在隋代第417窟,中唐第158、154、133窟,晚唐第156、196、85、138窟,宋代第55窟中。作為護國經典之一的《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也備受重視,藏品很多。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在周叔迦先生編的《館藏西夏文經典目錄》中首次被收錄。王靜如先生在《西夏研究》中對其進行對譯。史金波先生對國圖藏《金光明最勝王經》之“流傳序”作了漢譯和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欲對《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流行的原因做一簡要考證,這對全面了解西夏佛教發展狀況有一定借鑒意義。
一 西夏翻譯、刊印《金光明最勝王經》
在國內外西夏藏品中,《金光明最勝王經》占相當比例。國圖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之“流傳序”首先記述了此經流傳中國后五次被翻譯的情況。經過五次翻譯后,《金光明最勝王經》的翻譯并沒有停止。西夏時期,《金光明最勝王經》及經疏曾多次被翻譯為西夏文,在境內刊印流傳。現存西夏《金光明最勝王經》主要有:
1.俄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第166—180號,西夏特藏第376號,共44個館冊號,有寫本和刻本)譯自漢文,見《大正藏》第665號,西田龍雄《西夏文佛經目錄》第087號,格林斯坦德《西夏文大藏經》第917—1026頁和2058—2086頁。其中寫本一卷子裝存卷1、3、4、6、8、9、10,卷6、9有復本,卷2、5、7完全已佚,共11個館冊號。寫本一經折裝存卷2、8、3、6、4、5,卷2、3、5、6、8有復本,共16個館冊號。寫本一貝葉裝存卷1、2、3、4、5、6、7、8、9、10中的某些頁碼,共16個館冊號。刻本一經折裝存卷4,共6頁,一個館冊號。
2.俄藏漢文《金光明最勝王經》(原藏錄號為Tφ-6808)為寫本一卷子裝,存《金光明最勝王經》卷一、《序品第一》、《如來壽量品第二》。另外,在黑水城藏品中還有宋刻本《金光明最勝王經》之“善生王品第二十一”(φ335),它與Дx.1447為同卷遺物,上下可拼接。
3.莫高窟北區第53窟出土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封面,封面上題簽完整,印本,四周雙框,中有西夏文楷書11字,為《金光明最勝王經》卷第五。
4.國圖藏西夏文刻本《金光明最勝王經》卷1、3、4、5、6、8、9、10,其中卷1、4、5、6、9、10有復本。
5.西安文管處藏西夏文泥金字寫本《金光明最勝王經》(殘),存經文22面,面6行,行17字,經末有發愿文兩面,寫經紙張厚韌,呈紫青色,以赤金楷書寫成,書法工整,色澤依舊,時間為神宗遵頊光定四年(1214)。
6.日本和英國也藏有西夏文刻本《金光明最勝王經》。
總之,在西夏藏品中《金光明最勝王經》有寫本、泥金字寫本和刻本之分,此經在西夏流傳得到皇室大力支持,佛經題記中多次出現皇帝、皇太后的尊號。它在西夏的傳播經歷了翻譯、校勘、復譯經疏等幾個階段。
第一,秉常及其母敕令翻譯《金光明最勝王經》為西夏文。國圖藏《金光明最勝王經》“流傳序”曰:“次始奉白上大夏國敕,渡解三藏安全國師沙門白智光,譯漢為番。文華明,天上星月閃閃;義妙澄,海中寶光耀耀。自此起,此經廣傳,帝王后妃,頂承行敬;臣民僧俗,識寫誦持。十行泉流不盡,四法輪轉不絕。”據考,“明盛皇帝、母梁氏皇太后”即指秉常及其母梁氏。俄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第179號,西夏特藏第376號,館冊第5323、5748、6329、7331、7548、7654、7669號)中也提到秉常(尊號為“功德主國增福正民大明皇帝嵬名”)和其母梁皇太后(梁太后尊號不全)御譯此經。根據現有材料可以斷定,《金光明最勝王經》是在秉常時由國師白智光負責從漢文譯成西夏文的。
第二,仁孝校勘《金光明最勝王經》并復譯經疏。“流傳序”還載:“最后仁尊圣德皇帝以授寶座,使佛事重新,令德法復盛。三寶威顯,四本明增。令集如猛虎龍象大師,重對細校此經,復譯解疏。”這里的“仁尊圣德皇帝”指仁孝皇帝。俄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第171號,西夏特藏第376號,館冊第6647號)的標題后提到仁孝皇帝(尊號為“奉天顯道耀武宣文神謀睿智制義去邪醇睦懿恭皇帝嵬名”)御校勘。
第三,夏光定四年(1214)遵頊再次開譯場,翻譯《金光明最勝王經》經疏,并有遵頊御制發愿文一篇,發愿文提到:“以見此經之深妙功德,澄信大愿雖已發,然舊譯經文,或與圣意違,或詞意不明,復亦需用疏無所譯。因此,建譯場,延請番漢法定國師譯主等,重合舊經,新譯疏義,與漢本仔細比較,刻印流行,欲使流傳萬代。”光定四年已是西夏晚期,戰亂不斷,國力衰微,離西夏滅亡僅有十三年時間。但統治者仍開設譯場,重譯經文并翻譯疏義。這充分說明西夏統治者非常信奉《金光明最勝王經》,已經不滿足于舊譯經疏,在多事之秋仍不惜人力物力重譯此經,無非是希望得到四天王及眷屬等眾多神靈的護佑,保護國土免遭蒙古軍隊的入侵和對金的戰爭中取得勝利。
另外,蒙元時期繼續刊印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西夏滅亡,大量西夏遺民繼續留居故地,蒙元時期,以陳氏家族為首的西夏遺民出資重新雕印的《金光明最勝王經》,即現藏于國圖的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據史先生考證,國圖藏《金光明最勝王經》的雕刊年代應在蒙古太宗窩闊臺死后、皇后乃馬真稱制之時,刊畢時間則在定宗貴由二年,而不應認定為西夏時期。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的施主是以陳慧高為首的三十余人,其中包括不少黨項族人,如魚各尼則、訛力、折木、酩布、訛二、移則布、契沒等。因為原來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的印版已毀于夏蒙戰火,于是他們一起施舍財物重新雕版刊印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經末跋文稱:“今釋迦已滅,付法傳而至于今時,佛法住盛榮者,以此經是。故大界國世界信眾施主陳慧高,念此語故,發出大愿,番國舊印版國毀中失,因此施舍凈物,令雕新字……凈紙上得以印施。以此善根,上報四恩,下救八苦,德法重盛,佛事為新。”西夏遺民雕印《金光明最勝王經》是為滿足他們誦持供養的需要,希望以此上報佛恩,使德法重盛,保佑他們在動亂年代免遭各種苦難的侵擾。這也說明《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人心目中占據非常重要的位置。
二 《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的流行
《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廣為流傳,既與其經文所宣揚無所不能的功效有很大關系,又與佛經的“護世護法”、“懺悔滅罪”、“因果報應”以及“天體鬼神”等思想密不可分,當然也與西夏皇室的支持及河西地區《金光明最勝王經》信仰傳統有一定聯系。
1.《金光明最勝王經》以“懺悔滅罪”的思想吸引信眾。
《金光明最勝王經》所提倡“懺悔滅罪”的思想與大乘佛教的“眾生皆可成佛”的思想是一致的,也與宋代懺法流行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懺悔是悔除所犯罪過以便積極修行的一種宗教儀式。中國佛教修習中的懺法起源于晉代,漸盛于南北朝,隋唐大為流行,宋代進入懺法的全盛時代。佛教傳入中國之初,與懺悔相關的經典即陸續被翻譯成漢文,如安世高譯的《舍利弗悔過經》、支婁迦讖譯的《阿闍世王經》等,可以說自佛經傳入中土后,即有懺悔思想的傳人。大乘經典中以懺悔和禮贊內容而成的懺法以各種形式流行,從而產生了許多禮贊文和懺悔文。佛名經實際上是一種禮佛懺悔文,誦念佛名經禮佛懺悔是西夏僧侶比較流行的修行方法之一。
在黑水城等地出土的佛典文獻中有很多禮佛懺悔文,如《佛名經》(TK-48P)、《佛說三十五佛名經》(TK-140,Дx.1336,TK245)、《禮佛文》(TK-250,Дx.1445)、《佛說佛名經》(TK-296)、《贊佛稱贊慈尊》(A8)、《過去莊嚴劫千佛名經》(國圖藏)、《現在賢劫千佛名經》(第120—144號,西夏特藏第194號,共40多個館冊號)、《佛說諸佛經》(第119號,西夏特藏第151號,館冊第359號)、《佛前燒香頌》(第443—444號,西夏特藏第134,館冊第7674、5508號)、《罪懺順頌》(第451號,西夏特藏第478號,館冊第7112號)、《三個懺罪頌》(第452號,西夏特藏第488號,館冊第8193號)、《慧本番中已入作常罪懺》(第744號,西夏特藏第208號,館冊第6804號)、《慧本番罪懺根》(第690號,西夏特藏第207號,館冊第6774號)、《頂尊相勝佛母等之供養罪懺為順》(第535號,西夏特藏第106號,館冊第4869號)、《三十五佛隨懺悔要論》(第103號,西夏特藏第301號,館冊第880號)、《慈悲道場罪懺法》(第307—316號,西夏特藏第281號,共53個館冊號)及卷首版畫“梁皇寶懺”圖等。元代西夏遺僧一行法師還編撰《華嚴懺儀》,彌補了華嚴宗的重要經典所缺少的懺儀。西夏藏品中保留如此之多的禮贊文、懺悔文,說明西夏把誦經禮佛看做一種懺悔罪過、積福修德的行為。莫高窟北區第125窟出土西夏文佛經殘片中用大字刻寫佛名,講述稱佛名的諸多功效,譯文如下:
南無寶勝藏佛(一遍誦則一世乘馬罪滅)
南無寶光王火焰明佛(一遍誦則一世常住物食罪滅)
南無一切香花自在力王佛(一遍誦則一世壞犯律罪滅)
南無百億恒沙必定佛(一遍誦則一世生殺罪滅)
南無雷威德佛(一遍誦則一世斜淫罪滅)
南無金剛堅固降伏散壞佛(一遍誦則與誦一藏經契同)
南無寶光月殿妙尊音王佛(一遍誦則一世墮阿盡地獄罪滅)
南無寶聚(沙摩)身光明佛(一遍誦則說處無說處無罪滅)
南無心善藏摩尼寶聚佛(若聞名則四重根本罪滅復實誦則豈有可說)
南無藥師琉璃光佛(一遍誦則貪吝昔因惡趣有亦因先曾聞重誦念依立便解悟婦人此佛皈依誦則女變成男)
南無阿彌陀佛(一遍誦則八十億劫生死罪滅八十億劫福德增盛)
行愿施者持金牌訛二三為首行愿施者吳令勢
《金光明最勝王經》更是把“懺悔”作為一種修習滅罪的重要方法,這也是其他佛經非常少見的。“夢見金鼓懺悔品第四”和“滅業障品第五”主要講述了懺悔滅罪的內容。“懺悔品第四”曰:“我先所作罪,極重諸惡業,今對十力前,至心皆懺悔。我不信諸佛,亦不敬尊親,不務修眾善,常造諸惡業。或自恃尊高,種姓及財位,盛年行放逸,常造諸惡業。心恒起邪念,口陳于惡言,不見于過罪,常造諸惡業。恒作愚夫行,無明暗覆心,隨順不善友,常造諸惡業。或因諸戲樂,或復懷憂惱,為貪嗔所纏,故我造諸惡。親近不善人,及由慳嫉意,貧窮行諂誑,故我造諸業。雖不樂眾過,由有怖畏故,及不得自在,故我造諸業。或為躁動心,或因嗔恚恨,及以饑渴惱,故我造諸惡。由飲食衣服,及貪愛女人,煩惱火所燒,故我造諸惡。于佛法僧眾,不生恭敬心,作如是眾罪,我今悉懺悔。于獨覺菩薩,亦無恭敬心,作如是眾罪,我今悉懺悔。無知謗正法,不孝于父母,作如是眾罪,我今悉懺悔……我于十方界,供養無數佛,當愿拔眾生,令離諸苦難。愿一切有情,皆令住十地,福智圓滿已,成佛導群迷。我為諸眾生,苦行百千劫,以大智慧力,皆令出苦海。我為諸含識,演說甚深經,最勝金光明,能除諸惡業。”看來,不論犯何種罪過,只要能懺悔罪過,一心向佛,就可以“常愿勿處于卑賤,不墮無暇八難中,生在有暇人中尊,恒得親承十方佛。愿得常生富貴家,財寶倉庫皆盈滿,顏貌名稱無與等,壽命延長經劫數。悉愿女人變為男,勇健聰明多智慧,一切常行菩薩道,勤修六度到彼岸”。“滅業障品第五”更是強調了誦讀和供奉《金光明最勝王經》能顯現巨大的威神之力,慈悲普救種種利益,種種增長菩薩善根,滅諸業障的功德。
西夏時期曇無讖本和唐義凈本都有流行,國圖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有兩篇序言,第一篇為“金光明經懺悔滅罪記”,共18面,每面6行,共1761字,系譯自漢文四卷本《金光明經》的“懺悔滅罪記”。第二篇為《金光明最勝王經》“流傳序”,序文也提到張居道的故事:“聞說禮盛顯華順,如玉瓶中現金像,與以秦鏡照物同,信恭禮者,如先特重,人人取則漢國溫州張居道,遇怨求解寫畫。各處隨學番地[芭里][嵬名]狗鬼勸王命識誦,以此安穩國家,因其德法茂盛。”張居道的冥報故事在河西地區流行很廣,有學者統計,就已公布的敦煌漢文文書而言,《懺悔滅罪金光明經冥報傳》即有26件。俄藏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西夏特藏第376號,館冊第95號)中張居道冥報故事被繪制成版畫,置于經文卷首。繪畫排成兩橫行,故事始自下行右邊起,自右往左看,大概內容是,一位叫張居道的人因屠殺過度,為此震怒神靈。張居道也因此遭到報應,生病,不能說話,并被閻王派遣的鬼差索命到陰間,被判有罪。后因他一心悔過,發誓宣說《金光明最勝王經》,得到赦免,再由鬼差送返陽間,虔心推廣《金光明最勝王經》。以張居道善惡因果報應故事作為佛經卷首版畫,圖文并茂,生動形象,突出了《金光明最勝王經》所要表現的懺悔滅罪的主題,是“懺悔滅罪”的最好例證。
懺悔罪過又與凈土信仰緊密聯系在一起,西夏凈土信仰興盛,不論是阿彌陀佛凈土還是彌勒凈土信仰都對犯有十惡不赦之罪的人采取接納的態度,所以只要誠心懺悔,一心向佛,施舍供養誦讀佛經,或在命終之際,稱頌佛號,即可在死后往生極樂凈土世界。這種“懺悔滅罪”和“修善成佛”的思想與《金光明最勝王經》的宣說大同小異。“懺悔滅罪”不僅對一般信眾和犯有嚴重罪過的人極具吸引力,而且也很符合統治階級的利益。統治階級利用手中的權力吃喝玩樂,有甚者更是無惡不作。《金光明最勝王經》的宣說卻對他們網開一面,只要他們誠心懺悔,皆可除滅所有罪過,都可以成佛。清人翁聘之的《山右石刻叢編》卷16“大安寺額記”也有類似記載:“早年為孽,晚年向佛,足以消早年之孽。一世積禍,一日向佛,足以滌一世之禍,雖生前禍孽貫盈,逮死不悟,有能為之誦佛書、作佛事,猶可救護于幽冥之間,而轉災為福,況其常自修潔,勤敬不倦,所或享者又可知矣,若然則人豈得有不從而信奉之,不從而歸依之,以求其福報者乎?佛氏其亦善導于人者矣,宜乎,像教熾于天下。”“懺悔滅罪”的修行方法簡單易行,這也成為西夏《金光明最勝王經》興盛的原因之一。
2.《金光明最勝王經》流行還與西夏北方天王信仰有關。
作為護法經典的《金光明最勝王經》反復強調護世護法思想,尤其突出四天王的護法和護持國土的作用,這也是佛教一貫的宣揚。早在北涼沮渠蒙遜時一些護法的經典就被曇無讖譯出,它們是《大般涅槃經》、《金光明經》、《方等大集經》、《大方等無想經》和《悲華經》等,這類經典在西夏文佛經中都有發現。在北方多以毗沙門天王信仰為主。敦煌一帶,人們認為毗沙門天王是護衛、福佑沙州的重要神靈,在河西地區久盛不衰。在藏傳佛教中四大天王中最受重視的仍是北方多聞天王。佛教造像繪畫中北方天王多一手持旗,一手抱著一只吐寶獸,不斷吐出珍寶。北方天王被藏族人視為護佑國土的戰神和財源滾滾的財神。受到河西地區和吐蕃人北方天王信仰傳統的影響,西夏對北方天王也崇信有加,同樣把北方天王作為護法和財富的象征。在黑水城出土有北方天王信仰的佛經和版畫:(1)“北方守護者毗沙門天王”(×-2461),12世紀,卷軸畫,絲制。(2)“多聞天王”唐卡(×-2382),麻制。(3)俄藏漢文寫本《多聞天陀羅尼儀軌》(φ234),卷軸裝。(4)西夏文《四天王護摩壇典》(第691號,西夏特藏第214號,館冊第820號,刻本一折本裝)和《圣多聞天王之寶藏本續隨一院十八部供順》(第530~531號,西夏特藏第79號,館冊第5099、4753號,寫本一卷子裝)等。
西夏信仰北方天王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根源。西夏王朝經常與宋、遼、金和吐蕃作戰,常年對外征戰更希望得到北方天王的佑護,使國土免遭侵害,使自己的士兵英勇善戰。“滅業障品第五”曰:“為人講說金光明微妙經典,于其國土皆獲四種福利善根。云何為四?一者國王無病離諸災厄。二者壽命長遠無有障礙。三者無諸怨敵兵眾勇健。四者安穩豐樂正法流通。何以故?如是人王常為釋梵四王藥叉之眾,共守護故……若有國土講宣讀誦此妙經王,是諸國主,我等四王,常來擁護行住共俱。其王若有一切災障及諸怨敵。我等四王皆使消滅。憂愁疾疫亦令除差。增益壽命感應禎祥。所愿遂心恒生歡喜。我等亦能令其國中所有軍兵悉皆勇健……是諸國主如法行時,一切人民隨王修習如法行者。汝等皆蒙色力勝利。宮殿光明眷屬強盛……若有講讀此妙經典流通之處,與其國中大臣輔相有四種益。云何為四?一者更相親穆,尊重愛念。二者常為人王心所愛重。亦為沙門婆羅門大國小國之所尊敬。三者輕財重法,不求世利。嘉名普暨,眾所欽仰。四者壽命延長安穩快樂。是名四種利益。”“序品第一”頌偈曰:“金光明妙法,最勝諸經王,甚深難得聞,諸佛之境界。我當為大眾,宣說如是經,并四方四佛,威神共加護……我復演妙法,吉祥懺中勝,能滅一切罪,凈除諸惡業。及消眾苦難,常與無量樂,一切智根本,諸功德莊嚴……于此妙經王,甚深佛所贊,專注心無亂,讀誦聽受持。由此經威力,能離諸災橫,及余眾苦難,無不皆除滅。護世四王眾,及大臣眷屬,無量諸藥叉,一心皆擁衛。”“四天王觀察人天品第十一”及“四天王護國品第十二”一方面突出四天王及諸眷屬的護國護法思想,另一方面也強調了“人王”的護法及傳播佛法的重要性。從而闡明佛教只有得到統治者的尊奉才能真正發揚光大,永遠流傳。“四天王護國品第十二”反復強調“人王”護持此經可以得到諸多妙處,同時“人王”護持佛法也成了天王等護佑其國祚長久、國土完整不被侵犯和民眾安居樂業的前提,這促使統治者加倍信奉和擁護《金光明最勝王經》。
實際上,供奉《金光明最勝王經》的方法也很簡單,只要統治者和信眾能做到至心聽受稱嘆供養《金光明最勝王經》,就能得到四天王的深心擁護:“皆令安穩遠離憂苦。增益壽命威德具足。若彼國王,見于四眾受持者,恭敬守護猶如父母,一切所須悉皆供給,我等四王常為守護,令諸有情無不尊敬。是故我等并與無量藥叉諸神,隨此經王所流布處,潛身擁護,令無留難。亦當護念聽是經人諸國王等,除其衰患悉令安穩,他方怨賊皆使退散……若有人王,受持是經恭敬供養者,為消衰患令其安穩,亦復擁護城邑聚落,乃至怨賊悉令退散。亦令一切贍部洲內所有諸王,永無衰惱闘諍之事……所有財寶豐足受用不相侵奪,隨彼宿因而受其報。不起惡念貪求他國。咸生少欲樂之心,無有斗戰系縛等苦。其土人民自生愛樂,上下和睦,猶如水乳,情相愛重……人民熾盛,大地沃壤,寒暑調和時不乖序。日月星宿,常度無虧。風雨隨時,離諸災難。資產財寶,皆悉豐盈。心無慳鄙,常行慧施具十善業。若人命終多生天上增益天眾……”
因為信奉《金光明最勝王經》即簡單又可得到如此之多的妙處,所以西夏統治者一面對外作戰,一面大興佛事,大作法會,散施佛經,開窟造像,修寺建塔,以此換取以四天王為首的諸天神的護持。“正法護國”的思想最能適應統治者的需要,佛教需要統治者護持才能得到充分發展,而統治者則希望通過弘法敬僧,廣為布施,達到以佛教治國和護佑國土的目的,佛教的興亡與世俗政權的態度緊密相連。如道安所言:“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正法護國”體現了佛教出世為體,人世為用思想,說明佛教進一步與世俗政權相結合,互相利用。西夏自立國之始就把佛教定為國教,希望通過佛教思想教化民眾,更好地為其政治服務,實現治國安邦的目的。為此,西夏統治者大力發展佛教,充當佛教的護法使者。
與此同時,《金光明最勝王經》還列舉了不信此經的諸多危害和所造成的可怕后果,對統治者和信眾進行恐嚇。若統治者及信眾不供養、誦持傳播《金光明最勝王經》,諸位神靈就會離開其國土,使其境內出現:“增長惡趣損減人天,墮生死河,乖涅槃路……其國當有種種災禍,喪失國位。一切人眾皆無善心惟有擊縛。殺害嗔諍互相讒諂枉及無辜。疾疫流行,彗星數出。兩日并現。博蝕無恒。黑白二虹,表不祥相。星流地動,并內發聲。暴雨惡風,不依時節。常遭饑饉,苗實不成。多有他方怨賊侵掠。國內人民,受諸苦惱,土地無有可樂之處。”國家滅亡,權利喪失是統治者最不愿看到的結局。為避免這種后果,西夏統治者不惜國弱民窮,仍花費巨大財力來進行佛事活動,前后幾次翻譯刊印《金光明最勝王經》及經疏,散施、供養并使之流通。即使到西夏末年,這類活動也未停止,夏光定四年(1214)遵頊在位,他繼續執行錯誤的附蒙侵金政策,與金相攻十幾年,同時也不斷遭到蒙古軍隊的進攻。在這種情形下,遵頊重開譯場,新譯《金光明最勝王經》疏義,并親自為泥金字西夏文《金光明最勝王經》撰寫發愿文,文中寫道:“朕聞我佛世尊,以善根智,證真實經契義;依后得緣,開千異妙法門。其中守護國家,福所蓄集,世俗勝義雙全,現身來世受益者,唯此金光明王經契是也。”遵頊這樣做無非是想利用佛教所宣揚的護世護國思想來保佑國祚長久,以求國家擺脫窘境。
西夏統治者利用佛教護持國家的思想不僅體現在《金光明最勝王經》的信仰方面,而且也反映在《法華經》、《仁王護國般若波羅密多經》、《圣大乘大千國守護經》、《圣大悟蔭王求隨皆得經》、《大寒林經》、《壞有度母勝慧彼岸到心經》、《大密咒受持經》等護國類經典的流行方面。此外,《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簡稱《千手經》)及據此經繪制的《千手經變》在西夏也很流行。《千手經》及經變的流行除了與觀音信仰有關外,也與此經宣說的護國思想有某種聯系。《千手經》曰:“于千眼像前設壇場,以種種香華飲食祭之,日日如是七日,必來現身隨人使令。若欲使四天王者,咒檀香燒之。由此菩薩大悲愿力深重故。亦為此陀羅尼威神廣大故。佛告阿難,若有國土災難起時,是土國王若以正法治國。寬縱人物不枉眾生赦諸有過。七日七夜身心精進誦持如是大悲心陀羅尼神咒。令彼國土一切災難悉皆除滅,五谷豐登萬姓安樂。又若為于他國怨敵數來侵擾百姓不安,大臣謀叛疫氣流行,水旱不調日月失度。如是種種災難起時,當造千眼大悲心像面向西方,以種種香華幢幡寶蓋或百味飲食至心供養。其王又能七日七夜身心精進,誦持如是陀羅尼神妙章句,外國怨敵即自降伏,各還政治不相擾惱,國土通同慈心相向,王子百官皆行忠赤,妃后嫖女孝敬向王,諸龍鬼神擁護其國,雨澤順時果實豐饒人民歡樂。”西夏統治者支持佛教,正是看中佛教宣說的護國思想。
3.《金光明最勝王經》的流行與西夏的天體鬼魂等信仰有密切關系。
經文內容反復強調不敬奉、供養和傳播《金光明最勝王經》的后果即是得不到天神護佑,境內鬼怪橫行,遭到各種天災人禍的危害,就會出現日月無光,惡星數出,瘟疫流行,時令無定,莊稼不生的情景。這些說教與西夏人原始宗教信仰和天體星宿崇拜是一致的,黨項人有敬畏崇信天神,篤信鬼神的傳統,認為神主善,應供養;認為鬼主惡,應通過巫師的法術給予驅除或通過佛教的法事活動變禍為福。黨項人還認為天體神靈運行位置的不同會給國家和百姓帶來不同的命運,所以要進行法事和祭祀活動,驅除災星給人類帶來的厄運。俄藏黑水城藏品中有關天體、星宿崇拜的佛經很多,其中西夏文《佛說大威德熾盛光諸星宿調伏災消吉祥陀羅尼》(第196-197號,西夏特藏第157號,館冊第5402、7038號);《佛說大威德金輪佛頂熾盛光如來陀羅尼經》(第198-199號,西夏特藏第144號,館冊第809、951號);《種咒王蔭大孔雀經》(第201-213號,西夏特藏第61號,館冊第6399、11、946、714、950、947、5784、7、8、9、4015、5757、1、18、8355、6400、3317、2738、3884、2、3、6056、5、2319、6、29、3316號);《佛說圣星母陀羅尼經》(第259—267號,西夏特藏第142號,館冊第571、2528、6484、572、6879、577、6541、696、705、699、706、5402號);《圣星母中道法事供養典》(第686—687號,西夏特藏第78號,館冊第4737、7122號)以及俄羅斯已故學者聶歷山還在其作品中公布的西夏文《九曜供養典》(館冊第872號)等。漢文有《佛說金輪佛頂大威德熾盛如來陀羅尼經》(TK-129、130、131);《佛說普遍光明焰蔓清凈熾盛思惟如意寶印心無能勝總持大明王大隨求陀羅尼經》(TK-103、107)和《大威德熾盛光消災吉祥陀羅尼》(Дx.1390)等。除了經咒外,在河西洞窟壁畫和西夏藏品中還保存豐富的星曜繪畫等。這些經咒和繪畫主要通過對熾盛光佛及諸星宿神靈的祭祀和供奉,設壇城、作法事、誦持密咒、觀想熾盛光佛等活動,借助神靈威力降伏妖魔,以期達到祈福消災的目的。
要避免災星的侵擾,使日月星宿,常度無虧,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遠離戰爭和饑饉,不僅可以供奉與天體神靈信仰有關的經咒,而且持誦供養《金光明最勝王經》也具有同等效果。
4.《金光明最勝王經》流行與西夏低下的醫療水平等有關。
“除病品第二十四”宣揚誦持供養《金光明最勝王經》可以除病、解難,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除病品”講述了有一王名曰天自在光,長以正法化于人民。國中有一長者名曰持水,善解醫明,妙通八術,眾生病苦、四大不調咸能救療。持水長者唯有一子名曰流水,顏容端正人所樂觀,受性聰敏妙閑諸論,書畫算印無不通達。時王國內有無量百千諸眾生類,皆遇疫疾眾苦所逼。乃至無有歡樂之心。長者子流水見是無量百千眾生受諸病苦,起大悲心欲以救度。雖然他父親精通醫術秘方,但因年老體衰,須人攙扶才可行走,不能前往救助諸病苦。于是流水向父親請求賜教醫術妙方,之后前去救治有病眾生。結果所有病苦悉得蠲除,使百姓得享健康安樂。這一故事對缺醫少藥的西夏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們更希望這樣的幸運能降臨到自己頭上。西夏生產力水平相對落后,鮮醫藥,有病常求助于占卜,令巫師送鬼或遷居他室,稱之為“閃病”。皇室或高官貴族有病可以求助于鄰國,而普通百姓有病很難得到救治或根本無條件救治,只能聽天由命。為了能夠健康長壽,對醫藥和名醫的期盼是西夏百姓的夢想。人們希望通過信仰《金光明最勝王經》而得到神靈的保佑,解脫各種病苦的折磨。這與西夏藥師佛和藥師經變流行有著一定的關系,因為藥師信仰宣傳消災、除病、增福和延壽等現世利益。在河西洞窟中保存大量西夏時期的藥師佛及藥師經變,其中東千佛洞第2窟有一幅藥師佛立像,一手執藥缽,一手持錫杖,左右弟子侍立,藥師佛執缽的手伸向下前方,在藥師的右側下方繪有一組四人童子像,這群童子似乎正在用手接受藥師佛施舍的藥丸。這幅藥師變給本來莊嚴肅穆的畫面增加了不少世俗的情趣,西夏畫師這一大膽創新,拉近了佛與世人的距離,突出了藥師佛的現世救度功能。藥師信仰和《金光明最勝王經》流行都與西夏缺醫少藥,民眾身受疾患困擾而無能為力醫治的現狀有密切關系。
5.《金光明最勝王經》流行還與西夏百姓渴望豐衣足食生活有關。
西夏處在干旱少雨的沙漠地帶,土地貧瘠,自然災害頻繁發生,影響農牧業的生產及危害百姓的生活。盡管統治者重視農牧業的發展,興修水利設施,但是百姓生活還是相對貧困。西夏故地出土的西夏借貸文書充分證明,西夏貧窮百姓為生活所迫,在青黃不接或沒有種子下種時,不得不向富裕戶和寺院借貸糧食,忍受高額利息。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是人們的美好向往。而“堅牢地神品第十八”宣說正好滿足了人們的這種需求,“堅牢地神品”日,堅牢地神聞聽《金光明最勝王經》,可以深心歡喜,增益威光,令其地味悉皆增益,乃至四海所有土地,亦使肥濃田疇沃壤倍勝常日。亦復令此贍部洲中江河池沼,所有諸樹藥草業林,種種花果根莖枝葉及諸苗稼,形象可愛。眾所樂觀,色香具足,皆堪受用。“吉祥天女品第十六”和“大吉祥天女增長財物品第十七”則講述了至心供奉吉祥天女和誦讀經咒亦可以令所求者皆得圓滿,常得豐稔,永除饑饉。金銀財寶牛羊谷麥飲食衣服,皆得隨心受諸快樂。農業是西夏百姓生活的根本,若災難頻發,人們的衣食便沒有了著落,信奉《金光明最勝王經》可以使土地肥沃,莊稼、草木瓜果豐盛,《金光明最勝王經》的流傳也與西夏重視農業生產、渴求豐衣足食的生活有關。西夏作為一個小國,國力相對薄弱,先后向周邊的宋、遼、金稱臣納貢,為了國富民強,物產豐足,更是不惜一切代價虔誠供奉佛教神靈和供養經典。生時衣食無缺、安居樂業,死后得生極樂凈土也促使人們信仰和供奉《金光明最勝王經》。
綜上所述,只要虔心供奉傳布《金光明最勝王經》就可以實現人們諸多美好愿望。皇宮貴胄希望國祚長久,疆界遼闊,官位榮耀,人民熾盛,土地肥沃,五谷豐登,可以永享不勞而獲的快樂。在其命終時能超升極樂凈土世界,繼續享受安逸舒適的生活。而一般百姓則希望生活有保障,不愁吃穿,健康長壽,死后亦能進入凈土佛國,以求擺脫現世的種種苦難和無奈。《金光明最勝王經》的無所不能的宣說正迎合了西夏統治者和百姓的愿望,成為其在西夏境內廣為流傳的基礎。正如國圖藏《金光明最勝王經》之“流傳序”曰:“夫《金光明最勝王經》者,顯密兼備,因果全包,為眾經中王,一乘義競,最下禮式法。蓮華壽身之后成,涅槊常命之先合。顯諸佛最深境,為國法人護意。爾時依真不二佛身,義事無障,在國云集大眾,哺時聞說,此經建立最勝如來語,贊行佛境功全名。”這正是《金光明最勝王經》在西夏流傳久遠的原因之所在。
(責任編輯 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