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局長

對于“人走茶涼”這四個字的理解，王局長現在算是徹底明白啦。王局長原來在縣民政局當副局長，一年前被查出了問題，多虧他頭腦靈活，見風使舵，主動向組織交代了問題，并退回贓款，才爭取到組織上的寬大處理，讓他提前退休，在家病養。

剛開始，還有一些受過王局長提攜恩惠的朋友，提著一點薄禮登門看望他、安慰他，不多久，王局長家就門庭冷落車馬稀，不但沒有人上門來，而且，連打電話問候的人也沒有。王局長一邊感嘆世態炎涼，一邊飽受退休后的痛苦煎熬。

同一個小區，除了王局長之外，還住著原財政局一位姓魯的副局長。這個魯局長，也是個帶有長“指甲”的貪官，他的情況跟王局長差不多，細算起來，他比王局長提前兩個月被撤職，早就回家養老了。

以前兩個人都在位時，小區內誰見到他們，都會老遠打聲招呼，局長長、局長短地叫個不停。如今可不一樣了，有人將這里說成了“腐敗樓”，所以，當小區里的人們再見到他們，都像躲瘟神一樣走開了。有時候，王局長下樓去散步，想主動找小區的綠化工、清潔工說句話，聊個天什么的，對方卻只顧低頭忙自己的工作，頭不抬，眼不瞅，一副不冷不熱、愛理不理的樣子。

王局長原本就生性多疑，遭此打擊，人也變得更敏感了。此后，他索性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整天與報紙、電視為伴，擔心自己出去會成為人們議論、唾罵的對象。

這天上午，王局長獨自在家里生悶氣，突然，他隔窗看見魯局長在樓下。這魯局長手里提著一個菜籃子，好像邊走還邊哼著小曲，這一大早，他獨自出門干什么，若是讓人碰上，豈不是又要遭人白眼了？王局長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王局長大感意外。他看小區的綠化工老曹與清潔工老高，兩人停下手中的工作，老遠就熱情地喊了一句：“魯局長早，買菜去呀！”

“哎，買菜去！”魯局長滿臉燦爛地應了一句，繼續往前走。走到門口時，王局長看見門口的保安，也跟魯局長打招呼。

嘿，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難道這魯局長又要官復原職了不成？剛冒出這個想法，他又搖搖頭，因為他知道，這魯局長跟自己一樣，在位時折騰了不少事兒呢，兩人未判刑，已經算是燒高香了，根本別指望有官復原職、再度復出的一天了，可為什么這些人都對魯局長這么親熱呢？王局長百思不得其解。

王局長家的陽臺，正好跟魯局長家的陽臺對著。傍晚時分，王局長又百無聊賴地站在陽臺上，并習慣地往對面張望了一眼，想看看魯局長家中，是不是與自己家一樣冷冷清清。不料，這一看，竟隱約看見魯局長家里有很多人影，似乎有幾個人正聚在客廳中打牌，還不時能隱約聽見魯局長發出那種久違的笑聲。

他哪有這么好的人緣？會有誰肯上他家去做客？還有，這魯局長究竟碰上了什么好事兒，竟笑得如此開心，如此爽朗呢？王局長越想越迷糊，越弄不明白他越想知道，最后他竟情不自禁地往魯局長家走去。

他按響了門鈴，就聽魯局長在里邊高聲說道：“來了，來了，又是哪位朋友來訪啊？”打開門，見是王局長，魯局長不禁一愣，但隨后說道：“哎呀，稀客稀客，王局長你好久沒過來串門了，快請進，大家正在打牌呢，一起來玩吧！”

王局長往屋里一望，見有綠化工老曹、清潔工老高，還有兩三個陌生的面孔，方桌上還放著撲克牌，旁邊還有不少人“觀戰”呢。

魯局長剛要請王局長坐下來打牌，不料，牌桌上的老曹與老高等人卻一起站起來告辭：“來貴客了，人家可能要談工作，我們就先走吧！”

魯局長說：“別，咱們再玩幾圈吧！”可那幾個人都不再說話，起身往門口走了。魯局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連忙對屋里的老婆喊道：“客人要走了，你將那些干竹筍給他們每人拿一點吧！”話音剛落，魯局長的老婆就拎著幾個裝好的塑料袋子從屋里走出來說：“這些筍子，都是老魯朋友前天給送來的，弄了十幾斤，咱們家哪吃得了這么多呀，大家別嫌少，每人拿一點，回家燒雞塊燉臘肉吃，嘗個鮮吧！”老曹等人推辭了半天，魯局長卻硬是塞給大家。最后，老曹接過東西，站在門口說了一句話：“還是魯局長的人緣好，威望高，是個難得的好人啊！”魯局長邊笑邊送客人出門，末了還說一句：“有時間常來玩啊！”

客人走后，王局長羨慕地說道：“還是老兄你行啊，現在還有人往你家送土特產，哪像咱，連收水電費的都懶得上門了，一天到晚死氣沉沉，簡直快成個活人墓了！”

魯局長說：“人心換人心，在位時，也沒少幫人做好事！現在咱退了，也不怕人說閑話，只要有人送，咱就敢收！”說話的時候，他讓老婆給王局長也裝了一小袋子干竹筍，還說放久了會生蟲子。

從魯局長那里回來后，王局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這同是撤職退養，自己怎么就遭遇了墻倒眾人推的下場，而人家那里為何還有人送東西，不但家里熱鬧如初，而且出門照樣受到尊敬？想來想去，他下了這么一個結論，是魯局長原來的單位好，這財政局就是財神爺，他當初給人家的好處多，人家當然記得住他的情了。這些，自己根本就沒法比。

以后，王局長向魯局長家里張望時，總能看到他家有不少客人。有兩次，他還親眼看見一個前來送禮的年輕人，背著一個鼓鼓的大袋子，徑直往魯局長居住的那個樓門走去，不用問，這人肯定是給魯局長送東西來的，估計又是一些木耳、香菇一類的土特產吧。這人比人氣死人，那邊送的吃不完，他這邊連想吃一點香蕉、蘋果，都要親自上街去買。

這一天，王局長到一個菜場買菜時，突然看見了那個給魯局長送過兩次東西的年輕人，正站在一個干菜攤前賣菜呢，王局長頓感好奇，走上前試探著問道：“前兩天，你是不是給原財政局的魯局長家中送過一些東西？”

年輕人說：“送過呀，人家買了我那么多干菜，我當然要送貨上門了！”

“什么？你是說魯局長他自己掏錢在你這里買東西？這怎么可能呢？”

那年輕人上下打量著他，突然說道：“看你也像個當過官的人吧，你咋連這些都不懂呢，魯局長都是自己花錢買東西，讓我給送上門！”

“這怎么可能呢？”

“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哎，我還聽說，魯局長還經常喊一些人到自己家中玩牌、打麻將，而且每一次都要故意輸些錢給人家，只有這樣，人們才愿意到他家玩呢！”

“原來如此……”王局長恍然大悟。他隨便挑選了兩樣干菜，就匆匆地離開了。

走回小區內，老遠就看見老曹與老高正往草坪上澆水，走到近旁聽兩人邊澆邊議論說：“魯局長那人很開朗，跟王局長可不一樣……”

王局長聽后，再也憋不住了，咳嗽一聲，走近兩人的身邊說道：“魯局長怎么會混了？告訴你們，魯局長送給你們的那些竹筍呀、香菇呀，根本就不是別人送給他的，而是他自己掏錢從市場買回來的，還有，他陪你們玩牌，也是成心要輸錢給你們的，你們以為，他有多能干，多會混呀！”

兩人聞言后嚇了一跳，回頭見是王局長，老半天才聽老曹冷冷地說道：“自古以來，我只聽說老百姓為了巴結當官的，才會在牌桌上輸錢，或者去賄賂他們，如今，你卻說魯局長反過來巴結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這魯局長又不是傻子，你說這事兒，打死我們也不信。”

王局長還想再說什么，又聽老高說了一句：“我看某些人啊，是自己不會混，心里嫉妒別人，貪了那么多錢，卻像個鐵公雞，等著將錢帶進棺材去吧！”

王局長聞言，兩眼一黑，差點沒暈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