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珍寶

這天一早，老黑給兒子山子準備了一堆馕餅，十歲的山子蹲在地上，摟著一只小綿羊，眼淚汪汪地看著大旺。大旺說：“你爸和叔叔一塊兒去扒渣，一個星期就回來。”山子咬著牙不說話。老黑囑咐兒子不要耽誤上學，晚上關好門，然后帶著大旺出了門。

他們翻山越嶺，兩天后來到一處廢棄的礦點，用鋼釬和鐵鍬清理大大小小的礦石，再用鐵鏟在細一些的砂石中尋找，他們想找的是寶石。

在這座山里，有不少這樣的礦點。多年前，曾有人在這里開采綠柱石等礦物，從綠柱石中，可以提取制造原子彈和導彈的一種原料。在這些礦點沉寂多年后，有人發現，礦渣里面還留有一些好東西，比如海藍、碧璽等寶石。于是，這里漸漸形成人數眾多的“扒渣”隊伍。老黑和大旺就是在扒渣時認識的。老黑的媳婦死了，獨自帶著兒子生活；大旺用當時的話說就是“盲流”，人走家搬，獨來獨往。倆人歲數相差不大，又很投緣，老黑就讓大旺在自己家落腳，雖然沒有拜把子，但也親如兄弟。

這個礦點比較偏僻，來扒渣的人不多。他們很快發現這是個扒渣的好地方，大半天下來，扒出不少寶石，有耳環料，有項鏈料，甚至有幾個還可以磨戒面。大旺激動得滿臉通紅，說：“黑哥，看來咱倆是財神爺摸腦袋——好運臨頭了。”老黑笑笑說：“兄弟，別著急，老鼠拉木锨——大的在后頭!”

倆人心情好，就說起了各自的打算。大旺說，有錢了就開個寶石礦，自己做老板。老黑說，要培養兒子上大學，將來讓他當官。大旺說：“你也該換個地方了，現在獨門獨戶，孤孤單單的，兒子上學每天還要走幾里路，干脆咱們都在城里買套樓房，門對門，天天喝酒聊天。”老黑說：“這個主意不錯。”

說話間，倆人又扒出來不少東西，用當時的價格計算，少說也值好幾千元了。突然，老黑叫道：“兄弟！你看這個！”大旺一看，高興地說：“又是一個海藍寶石吧，夠磨一個大戒面了！”老黑搖搖頭，要大旺再仔細瞧瞧。大旺拿過來細看，這顆寶石呈綠色，晶瑩透亮，不像是海藍，就猜測是碧璽。老黑要過寶石，又細細端詳，還是搖了搖頭，見大旺疑惑不解，就說：“你取一個碗來。”

大旺取來一只碗，老黑倒了大半碗清水，將寶石放進碗里。漸漸地，那碗里的水變得綠瑩瑩的，看了讓人心里特別舒服。老黑十分激動地說：“要是沒弄錯的話，這個東西可比海藍和碧璽值錢多了。”大旺忙問：“究竟是啥，你快說呀？”老黑說：“是祖母綠！”

大旺驚得目瞪口呆。他來這里后，聽人說這里發現過祖母綠。祖母綠是寶石中的上品，十分昂貴，但非常罕見，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他們扒出來了！大旺不知說什么好，半天冒出一句：“黑哥，這回你發大財了。”

老黑一聽這話，覺得有點不對味兒。大旺在他家落腳后，在他家吃飯不算飯錢，幫他干農活也不談工錢，扒渣時就搭伙干，扒出來的東西老黑放著，賣了錢倆人平分，大家都覺得這樣很好，現在大旺這么說，倒有點見外的意思了。老黑板起臉說：“這是啥話？按老規矩辦！”

傍晚，礦點來了一幫陌生人，一共六個，看了看老黑他們，也不打個招呼，就開始扒渣。老黑和大旺再不談論祖母綠的話題，悶著頭繼續扒。那些人問老黑他們扒到東西沒有，老黑和大旺都說沒有像樣的東西，心里盼著那些人快離開。那些人卻沒有走的意思，也在這里安頓下來，也扒出來一些不錯的寶石，就有人用嘲弄的眼神看老黑他們，看得他們很不自在。

晚上，倆人吃了干糧，到樹林里睡覺。當時已是秋天，夜里很冷，他們攏了一大堆松針，穿上棉衣鉆進去睡覺。夜很靜，松濤聲若有若無，老黑卻難以入睡，對大旺說：“這幫人不知底細，咱們的東西得藏起來。”大旺明白老黑擔心被搶，就起身為老黑望風。老黑藏好寶石，倆人剛躺下，老黑又說：“咱們得分開睡，離遠一點，要是這幫人使壞，沒準還能跑掉一個。”又把藏寶石的位置告訴了大旺，大旺趕緊起身，去藏寶石的另一邊睡了。

晚上很平靜地度過了。天亮后，他們接著扒渣，這一天下來，兩伙人都沒有太大的收獲。后面來的六個人失去興趣，先走了。老黑也想走，大旺不甘心，要再扒兩天。老黑說那就再扒一天試試吧，有沒有都得回去，兒子在家不知咋樣了。倆人又扒了一天，沒扒出來好東西，就決定下山。可是，當他們去取寶石時，寶石卻沒了！

老黑氣得臉色鐵青。大旺怒氣沖沖地說：“一定是那幾個家伙干的，找他們去！”老黑嘆了一口氣：“誰拿了都不會承認，算了。”倆人默不作聲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是深夜，老黑打開房門，見山子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那只小綿羊就偎在山子腳邊。老黑去抱山子，山子醒了，說道：“我剛才做夢了，夢見你們扒了很多寶石！”老黑說：“你爹沒有這個財運，以后再也不扒寶石了！”

果然，從此以后，老黑不再扒渣，一心一意侍弄土地，照顧兒子。大旺仍然去，但回來得少了，倆人間好像隔著一層什么東西，想找一些話說也困難了。后來，大旺說要回老家，老黑準備了一桌菜，倆人喝了半天悶酒，大旺帶著行李走了。

這天，來了一場寒流，下起大雪，氣溫驟降。老黑出去辦了一點事，冒雪回家，走到回家的岔路口時，發現雪地里躺著一個人，走近一看，那人居然是大旺，用手一摸，渾身冰涼，只是鼻孔里還有點熱氣，人已經昏迷。大旺衣著單薄，看來外出時沒有想到會有大雪降溫天氣。現在大旺的情形已經十分危急，如果搶救不及時，不死也得殘疾。老黑想了想，趕緊脫下棉大衣，將大旺裹起來，然后背起大旺，踩著深深的積雪往家里趕。有幾次累得差點跌倒，但還是把大旺弄回了家。

大旺躺在床上，有了一點意識，想說話，但臉上的肌肉是僵硬的；想動，整個身子都不聽使喚。朦朧中，他看見老黑一手拿著尖刀，一手去抓那只小綿羊。這時，山子一下抱住小綿羊，哭喊道：“你不要殺它呀！不要呀……”老黑吼道：“快讓開，別耽誤事！”山子把羊抱得更緊：“我不要你殺羊！我們不能吃它的肉！”老黑說：“你知道什么？我是要救你大旺叔叔！”說著，推開山子，一刀刺向小綿羊的咽喉。

老黑飛快扯下羊皮，剖開羊肚子，然后迅速把大旺身上的衣服扒光，將熱乎乎的羊皮、羊肉、羊雜碎捂在大旺身上。用這種辦法救治凍傷的人，是老黑聽一個牧民講的，據說凍傷的人吸收了羊的體溫和氣血，能夠恢復元氣，通氣活血，避免死亡。

不知道是這個辦法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過了一陣，大旺感覺到心里有了熱氣，身子也可以活動了。

山子也在床邊，心里不再那么難受。這時，他見床邊掉了一包東西，就撿起來說：“你們誰的東西掉了，好像是寶石，我要看看。”大旺大吃一驚，掙扎著要起來，老黑按住他，說：“別亂動，你還沒好。”然后要過那個小包，塞在大旺的枕頭下面，對山子說：“這是你大旺叔叔的東西，不要亂看！”說著，轉身去了另一間屋子。

其實，老黑早就認出那個小包，正是他藏在松樹林子的那個！在他發現大旺躺在雪地里的時候，已經明白大旺是去山里取這個小包。而且，早在他發現那個小包被盜時，就已經斷定這是大旺干的，因為別人不可能找到！

幾天后，大旺回了老家。第二年大旺又回來了，跟一個老板開礦，后來在縣城開了一個小店，又娶妻生子，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但這些年，他和老黑漸漸沒了來往。大旺想起老黑來，心里就隱隱作痛。

這天，山子突然來到大旺家。這時的山子，已經是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了。大旺問起山子的近況，山子說上完初中后，就一直跟著他爹種地。大旺問你爹咋不讓你繼續讀書了，山子說家里沒錢。大旺說你爹咋不把寶石賣了？山子說有人去買寶石，爹都說沒有，家里肯定沒有寶石了。

大旺沉默了一陣，看見山子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忙問山子來有什么事。山子一下子哭起來：“我爹心臟病發作，送到縣城的醫院，才搶救過來，醫院讓交十幾萬元做手術，要不爹就活不長了！”

大旺一驚，拉起山子就往醫院趕。路上，山子說，他爹前幾年就查出有心臟病，但一直沒有錢治，今天早晨突然栽倒了。大旺一急，順口說道：“你爹放的東西咋不賣呢？病成這樣，還留著那個東西，真是搞不懂！”

大旺確信，那顆十分昂貴的祖母綠，就在老黑手里。那天晚上，老黑去藏寶石，大旺望風時無意中看了老黑一眼，看見老黑將棉衣弄了一個小洞，在往里面塞什么東西，心想，老黑一定是在藏那顆祖母綠，他心里就犯開了嘀咕：老黑莫非是想獨吞它？后來，老黑要大旺去另一邊睡覺，大旺更是起疑：假如海藍寶石被另幾個人弄走，老黑會不會說祖母綠也在里面？假如海藍寶石沒丟，老黑會不會晚上悄悄起來，把寶石換一個地方，也說被別人偷走了，讓大旺竹籃打水一場空？看來老黑靠不住了！大旺覺得自己特別需要錢，不能吃這個啞巴虧，于是來了個先下手為強，將老黑藏的寶石換了一個地方……

不一會兒，醫院到了。大旺走進病房，見老黑正在打吊針。老黑看見大旺，表情十分復雜，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然后閉上眼睛。大旺退出來，到財務室辦了老黑做手術的手續，又給了山子一些錢，就回家了。

老黑手術后，不久就恢復了健康。有一次，山子問他：“大旺叔叔說，你病成這樣，還把寶石留著，真是搞不懂，你是不是真的有寶石呀？”

老黑愣了一下。那顆祖母綠的確就在他手里。當初藏寶石時，他覺得把祖母綠和寶石放在一塊兒不安全，擔心被人偷走，更怕下山時被人搶去，就分開放了。下山時，他發現海藍寶石被盜，知道是大旺干的，想到居然被十分信任的朋友出賣，痛心極了，就沒有告訴大旺自己分開藏祖母綠的事情。后來，他遇到很多急需用錢的時候，也想把祖母綠賣了，可轉念又想，這樣一來，自己不是也不仁不義了嗎？所以，他一直將那顆祖母綠深藏起來。但這些事情怎么好給兒子講呢？他想了想，說：“是有，可我忘了放的地方，沒找到。”

山子不知道里面的情況，又惦記他爹用大旺的錢治病一事，有一次見了大旺，就說：“我爹說，他把放寶石的地方忘記了，我想，或許哪天他又能想起來，這樣就能還你的錢了。”

大旺把這話琢磨了一陣，對山子說：“我也有些東西丟了找不著，現在好像有了點印象，回去跟你爹講，過些天我們一塊兒去找一下，說不定都能找回來。”

半個月后，老黑和大旺結伴，又去了那個礦點。在他們藏寶石的地方，果真找到了那顆祖母綠，而且，還有一包海藍寶石。老黑打開一看，那包寶石和原來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