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憶:我是一個熱愛女性的男人。喜歡女人勝過喜歡風景。尤其喜歡那些“不知道自己漂亮的漂亮女人”。但我認為理想的女人,應該既懂數學。又懂化妝品。離婚讓李伶完全變了。她安詳而有淡淡的憂郁。少了女孩最容易染上的跋磨和孤傲。這樣的女人一看就知道能當好老婆。
1994年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已經好久沒有聯系的小學同學李伶給我打電話,說她正跟丈夫離婚,我是學法律的,讓我幫助她。李伶高中畢業以后沒考大學,直接去長城飯店工作。沒兩年她就結婚:生子了,現在丈夫去了澳大利亞就沒再回來過。第二天,我就去李伶家。多年沒見,發現這個女孩跟小的時候不一樣了。她小的時候是飛揚跋扈的。她有三個哥哥,作為一個女孩,有三個哥哥,誰都怕她,誰也不敢欺負她,所以她就特別厲害。她長得又漂亮,是我們學校里的?;?,可以想象那種孤傲是什么樣子??墒牵翘煳彝蝗话l現她已經變成大人了,而且你會感覺到她有挫折感,很憂郁。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特別喜歡她。
在接下來幫她離婚的那段日子里。我們幾乎天天見面。我當時有一個美國女朋友,我們關系還不錯。但我不斷地想著一個問題:我是不是更適合與李伶結婚。想清楚了以后,我就打電話給李伶,我說:你現在私人問題怎么樣了?她說現在沒有合適的。然后我就主動告訴她:我現在也沒有合適的。她說你這句話什么意思?我說就是告訴你:咱倆特別合適。當時她居然說了一句很有詩意的話,她說: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福音。第二天,我們就見面了。我們就一下子好到了極點。我們打算結婚,可我怎么跟父母說呀?我提前打了好多“預防針”,但還是不敢直說。那時我在給中央臺撰稿,終于有一天,我累病了。我住院的一切事,全是李伶一手幫我辦的。我們家人都很少得病,對醫院極其陌生,有什么事的時候就抓瞎了。可李伶不怕,她爸從28歲就得心臟病,一直活到現在80多歲,跟醫院打慣了交道。在醫院里,父母來看我的時候,我說:這就是李伶。李伶的表現他們全看在眼里,他們覺得這個小媳婦不錯,哪怕結了婚有了孩子,也不要緊吧!再一看這6歲的小孩,這么好看,而且還特乖,尤其對老人極其孝敬,我媽就動了惻隱之心。我出院的時候,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我爸我媽異口同聲地說:李伶你不要走了,你們就住在這個小屋吧。
沒多久我們就結婚了,那一年我們32歲。
李伶:當我發現阿憶真的要娶我時。起初我并不相信他的熱情會持續多久。他許諾和我結婚的時候。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是我們班學習最好的孩子,而且幽默無度,所有女孩子都喜歡他:他是老師和長輩們的寵兒:求愛時他還沒有發胖,絕對屬于清秀的帥小伙兒;他的個子全班最高,我卻是最矮的;在所有同學中,他父親軍銜最高,住房最大,而我只是裁縫的女兒,住在北京最普通的胡同里;他向我表示愛時,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他已開上自己的吉普車,小小的年紀就已為央視600分鐘大節目做了總撰稿人……總之,他的一切,都是我周圍的人無法比擬的,完全不屬于我的圈子。我還離了婚,帶著6歲的兒子,他卻從未結過婚。因為這些懸殊,起初,我并不相信他的熱情會持續多久。
阿憶:跟一個沒有任何婚姻經驗的女孩相處,你得是她的學校。不停地教她。可是你呢,你的享受在哪里?而娶離婚的女人??梢越o我兩種最美好的享受:一個是她的脾氣已經被生活打磨得有了包容的成分:另一個是她是個很有生活和性經驗的女人。她會給我最私密性的愉悅。
我要和李伶結婚的事一時間成了我所有的同學、朋友、親戚們反對、不解和感到驚奇的話題。盡管他們都覺得我是一個北大才子,完全有條件娶一個清純少女為妻,但我告訴他們,我從北大畢業走出校門的時候,就對妻子的選擇定了一個標準她不一定要上過大學,不一定長得好看,但是她一定要跟別的男人有過性行為,或者是離過婚,最好是她不僅離過婚,還帶著一個孩子,這是我從戀愛中獲得的經驗。
在我讀書期間有過幾次跟所謂的純情少女的戀愛,這些經歷對我來說簡直是痛不欲生。比如你請她出去吃飯,點菜的時候就甭提多勞神了,成熟的女人會直截了當地說:“甭點那么多,吃不了。”這多好啊!可到了女孩那兒就麻煩大了,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不好意思說,反正就是不說話,不告訴你該點多少菜。這時我就得腦筋急轉彎,自己跟自己嘀咕:點少了,她會怎么想;點多了,她會怎么想。于是決定往多里點吧,反正俗話說得好,禮多人不怪。于是,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結果呢,等走出飯店的時候她就跟你說分手,還不告訴你為什么。等她長大了以后,你們再回想這一件事的時候,她說,就是因為你點的菜太多了,覺得你這個人太虛。真是折磨人哪。
跟一個沒有任何婚姻經驗的女孩相處,盡管你獲得了一個安心,你不會因為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樣子而想出病來,但你得是她的學校,不停地教她,可是你呢,你的享受在哪里?相反,當她跟別人生活了以后,經過了磨煉,她就成熟了,所有女人的東西就都出來了,然后這時候你再跟她在一起,這個成品就屬于你了,你就盡情地享受吧。
李伶:別人說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內心里想的是,珍惜他的選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改變自己。讓我們的生活安寧幸福。
當初,在他的朋友中,不支持他和我結婚的,恐怕是百分之百?,F在是生米做成熟飯,但仍為他惋惜的人也不在少數。一般有兩種人反對他和我結婚,一種是確知他有許多比我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女朋友,覺得他放棄這些機會太傻!一種是自己有過和離婚女人戀愛或結婚經歷的男人,痛說革命家史,企圖使他懸崖勒馬,迷途知返。好在他的朋友都很尊重他的選擇,當他確定一定要和我結婚時,這些朋友立即視我為弟妹或嫂子,再沒有說過閑話。如果說仍對我有什么意見,一是認為我不給他買好衣服穿,二是痛恨我不給他生孩子。冤枉啊冤枉!他最討厭穿好衣服拘束,哪里是我不給他買!關于生孩子,他也總是說他的炮筒還好,可能是炮彈不成了,打出去的炮彈總不開花,播出去的種子總不結果,單靠我一個人,幫不了他什么忙。
我從結婚時就辭掉了工作,分擔他料理生活的擔子。從我們相好一直到現在,他始終是身兼五職,再讓他擔負生活太重,太不公平。所以,從1996年開始,他再沒干過任何家務,于是他從一個好廚師墮落成再也不知道鹽放在哪里的人,也從一個清秀的帥小伙兒墮落成一個胖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只是腦子在高速運轉。
我愿意陪他打游戲機,哪怕這些游戲并沒有我的網絡紙牌有意思。我愿意屈從于他熱愛生靈的癖好,一起養了兩只貓、兩只狗、10只鴿子、200條熱帶魚、40盆花樹,放任小狗咬壞許多家具。我自己也從一個嚴重怕動物和一養花花就死的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我會放任他在美女圈子里工作,這是一個男人最在意的自由,我愿意給他。沒想到,我給了他自由,他卻慷慨地給了我最真實最真切的愛。他是極不喜歡講究吃穿住行的人,我便將就他,把我們家弄成一個吃喝隨便、隨意穿衣扔衣的好地方,把我自己弄成一個容忍裝修簡陋、不言汽車品牌的大度女人。過日子正如阿憶說的,是皮膚上的哲學,意思是說只要你的皮膚能感知快樂,感知冷暖,就是過日子的真正內容。所以,結婚這么多年來,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安寧很有意思。有時候我會想,我是一個無力回報任何東西的小女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生活改變自己,生活是最重要的事。
阿憶:做繼父最大的快樂就是讓我很有成就感。因為我能讓一個孩子像愛親生父親一樣愛我。
結婚以后,真是很奇怪,我從來也沒覺得李伶的孩子是她跟別人生的,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如果有的話,也是一剎那會有,就是當我發現他學習特別差的時候,我才覺得他既不像我,也不像他媽。我跟這個孩子的交流,感情上沒有隔閡,他跟我比跟他媽媽親,他五六歲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現在他14歲了,可是他媽媽還是拿他當小孩,一生氣就不問道理地訓他,這時,能替他說話,能分清楚對錯的就是我了。我在吵架的時候也是非常冷靜的,從來不說過激的話,所以當他有什么心事的時候,他就跟我說。
他媽媽離婚后他只見過他的親生父親一面,那時我們已經結婚很長時間了,他爸爸回來找過他一次,他嚇得直哭。后來有一天他爸找我,說:“你看我媽特別可憐,能不能讓孩子回去見見老太太?”我就勸了一會兒我們兒子,然后就開車把他送到他們家樓下。我說:“我在樓下等著你,你上去吧。”他當時進去的時候嚇得夠嗆,但是出來的時候就好多了。
我體會到,做繼父和做丈夫都是要有原則的。他生父跟他是沒有原則的,他可以隨便發怒,甚至可以隨便打,但是我不能,他們是按照理智保持關系的。我不能打他,打他就表示你對寄養的孩子不喜歡,你才動手,我也不能表示特別疏遠,就說我不管他,你愛怎么干就怎么干,他媽媽會覺得,就是因為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我才不關心他,放任他什么都可以干,把握這個度特別難。但是讓我欣慰的是,他跟我關系一直那么好,這挺不容易的。任何一次我生病的時候,他對我的關心和照顧要比他媽媽多,比較細膩。大概過了十二三歲以后,他的眼神當中有一剎那的陌生,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一下子就撲到我懷里了。但是我可以理解他,你要允許一個人羞澀,我相信他那一剎那復雜的陌生眼神里還是有很多感情的。他現在就是在叫爸爸的時候還像小時候一樣,叫得極嗲,特別撒嬌的那種聲音。做繼父對我來說是我一生中最自豪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別人不敢這么做,而我敢。你什么都沒干,你就有了一個孩子,而且是有本事讓一個孩子像愛親生父親一樣地愛你。每次想到這,我就有一種偷著樂的感覺,就覺得找一個離婚的有孩子的女人結婚更適合我的選擇,成就了我的表現欲。
李伶:我相信每一個做母親的都覺得對兒子再好也還不夠,我也一樣,會想到他對兒子好得還不夠,但我會對他說。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他有天生的耐心,對孩子總是不急不躁,孩子小的時候更愛在他懷里溫存。孩子回家晚了,惦念著的總是他。買了好吃的,他總是想著給孩子留。孩子丟了自行車,他總是眨都不眨眼地再給他買一輛。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已經丟了7輛車。
最讓我滿意的是,只要孩子成長所需,無論衣服還是文具,他從來不問貴賤,全部答應。孩子喜歡昆蟲,去年我們開車去神農架,發現珍貴漂亮的蝴蝶標本,我和孩子都不舍得買,他卻統統拿下。
其實做繼父是很難的。他如果對孩子嚴厲,我會認為正是因為孩子不是他生的,他才會如此嚴厲:而他如果放任孩子,我又會認為,正是因為孩子不是他生的,他才會該嚴時不嚴。這是繼父的尷尬,無論他怎樣做,我都會猜疑。事實上,當孩子犯的不是嚴重錯誤時,他總是采取后一種方法,基本不介入。孩子犯了嚴重錯誤,他是嚴厲而理智的,從不打罵孩子,對孩子粗暴的反倒是我。事后想想,他是對的,孩子更愿意接受他的嚴厲和分析。
為此我很佩服他,我相信每一個做母親的都覺得對兒子再好也還不夠,我也一樣,會想到他對兒子好得還不夠,但我會對他說,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