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餐桌掀翻那天,公公婆婆買了回鄉下的車票走了。他從那天開始有半個月沒理她。她背部斷續發作的神經性皮炎也是從那時開始,皮膚科醫生說:這跟心理壓力有關。她跑回娘家哭,母親嘆口氣說:“看,我原來告訴過你的。”
上大學的前晚,母親給她準備行李,細細交代生活上該注意的大事小事,她還沉浸在恍惚的興奮中,當母親告誡她交男朋友要經過家里同意的時候,她只是笑,覺得十分遙遠,母親說:“你可能有自己的主見,可是有一點要記得,不要找農村的,門當戶對其實一點不俗套,關系你今后幸福!”她滿口答應下來。但當他出現在她的生命里,當他的沉穩大氣、機智幽默的風度折服了她的時候,當愛和被愛的喜悅滿滿地洋溢在她心里,她哪里還能想起對母親的承諾,原本她就以為那是上一輩人的老舊思想。大學里相戀兩年,畢業后他們努力分配到一個城市,站穩腳跟就順理成章地結婚了。她是母親寵慣的嬌嬌女,并不擅長持家和打理家務,他倒也不要求她,誰看不慣誰動手。周末兩人睡個懶覺起來,自覺地分個工,把實在非干不可的活給干了。婚后最初的日子,他們關在自己小窩,過著慵懶甜蜜的日子,她有時候想起母親的告誡反倒覺得迂腐得可笑。
兩人第一次激烈沖突是跟他回家辦結婚的喜宴。正是冬天,回到他地處東北的鄉下老家,在南方城市長大的她凍得全身縮成了一團,仿佛心臟都不會跳了,只后悔跟他來。一進門,就開始一家家去串門,她完全不諳北方的禮節,常因為叫錯輩分或太隨意說話被他指責。最后一天她委屈地跟他申辯,他并未意識到她在撒嬌,卻以為她是瞧不起他的父母和親戚,兩人狠狠地吵了一架。回家后兩人都冷靜下來,坐下來好好地溝通了一次,她才意識到,在他心里,她必須跟他的那些鄉下親戚們并存。也第一次意識到,他可以對其他事情保持寬容和豁達,惟獨關于這個問題,他有特殊的敏感和格外強烈的自尊。她想,兩人過日子,總需要互相遷就吧,正如他容忍她在家務上的粗心和懶散,她也是可以包容他的。他們約定,不糾纏于無關兩人感情大方向的生活和思想細節問題,這個約定幫助他們度過了婚后由于生活習慣不一致而引起的小矛盾。直到公公婆婆來他們新居小住,她才發現問題不是那么簡單,逐漸意識到每一個人都在被這種相互適應折磨著。她不習慣公公婆婆隨地吐痰、不喜歡他們做的很咸重的飯菜、更不習慣他們對兒子恨不得捧在掌心的巴結和呵護。老人也看不慣她不做家務、看不慣她做菜下油的浪費,更見不得她支使丈夫倒水削蘋果。時間長了,她忍不住就會頂撞。他夾在中間,哪邊也不好幫忙,就干脆什么也不說,他的態度反而兩邊都不討好,覺得自己的兒子/丈夫偏心了。矛盾到最后,就發生了她在婆婆對她準備了一下午的晚餐的嘮叨中掀翻桌子的事。事后她也覺得自己太沖動,也許積壓太久了。
婚姻中其實并無大事,這些瑣碎的生活細節可以將最浪漫的情懷磨蝕。她跟丈夫過了一段很困難的冷戰時期,她想著母親的話,心很灰,仔仔細細想跟他一路走來的點滴,她想,有許多事,換一個角度,并非不可以去做到的。秋風起的時候,她買了頻譜儀對他說給婆婆寄過去吧,她的關節炎要疼了。他的眼睛一亮,給了她一個很久沒有的擁抱。在他的懷抱中,看著他眼里的疼愛和愧疚,她覺得自己仿佛融化在那溫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