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在哪里

如果有一個人現在走進來，很可能就是那個旅人，你會認得出來嗎？

不會。

我想，他應該有點跛，所以說如果一個人現在走進來，腳有點跛，我會說：“哈羅，旅途還愉快嗎？”如果他只是簡單一句帶過去，那我就知道他不是那個旅人。

有個人每天都到田里去，田里的勞作非常粗重。有一天他覺得受夠了，說得更明白點，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看著頭頂上低得像天花板的灰色天空，然后他走到鄰居那兒，鄰居們正在一塊狹窄的耕田上挖掘小小的馬鈴薯。那人心里想，別的地方一定不一樣，他想象著那個不一樣：耕地比這里的大，馬鈴薯比這里的大，還有比這里更多的幸福。他決定離開這里。

“我走了！”他揮著手大聲道別。

鄰居們驚訝地目送著他離開，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鐵路的盡頭。

他就這樣一去不回了嗎？

不，三年之后他又在鐵路的盡頭出現了。

村子里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同樣的耕地，同樣的馬鈴薯，同樣得到幸福。

“你到哪里去了？”

旅人回答道：“我到了東方國、胡椒國、波羅的國、懶人國、美食國，還有外國。其中最大的國是外國。”

“那里的馬鈴薯怎么樣？”

“很大。”旅人說。

“就像電視里看到的那樣嗎？”

旅人大笑。

“那可比電視熒幕大多了，那里的豌豆就已經大過我們這里的櫻桃，櫻桃大過我們的番茄，番茄大過我們的香瓜，香瓜大過我們的南瓜，南瓜大過……”

“超大的南瓜？”一個隔壁的女孩問。

“超大的南瓜，是的。”旅人說，“我很想帶一個回來給你們，但是——”

“但是，只有巨人能搬得動它。”隔壁的女孩接著說。

“我到過一個國家，那里的人有太多的東西吃，以至于視線總是被吃的東西擋住。”旅人繼續說，“荷包蛋就像一面大鏡子，人們可以從頭照到腳，成串的香腸就像貨運列車。”

“你的身上可并沒有因此多長了些什么呀。”一個鄰居說。

事實上，旅人瘦了。“我到過一個地方，那里沒有吃的，真的什么都沒有，只有空盤子。”旅人說。

“連馬鈴薯也沒有？”一個鄰居問。

“沒有。”

“是沒有還是很少？”

“真的什么也沒有。沒有菜頭，沒有青菜，沒有白菜，沒有甘藍菜，沒有牛，沒有豬，沒有雞，沒有雪雞，沒有雪，沒有雪人，沒有男人。”

“女人呢？”

“有女人，”旅人說，“除了女人什么也沒有。”

“我到過一個地方，那里只有小孩，貓，還有兔子。他們靠啃草、啃菜頭維生。”

“我到過一個地方，那里的小孩全被驅逐出境了，因為小孩在那里被視為禍害。”

“我到過一個地方，那里只有石頭，有些石頭會說話，有些石頭還會聽人講話。它們會點頭或是搖頭，那些石頭說的話全是廢話，那些藏著沒說出口的，我猜也是一堆廢話。”

“我到過一個地方，它在遙遠的海邊。另外有一個地方，它只有柜子那么大。另外一個更遠的地方，它在水底，在海的深處。”

“我到過一個地方，那里的空氣像我們這里的水，人們漂游其中。那里的水則像我們這里的泥土，魚兒必須用鰭挖通道才能前進。”

“那他們靠吃什么過日子呢？”一個女人問。

“那里的空氣就像湯，而且那兒所有的東西都很有營養，就連愛情、友誼，還有悲傷也很有營養。”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什么也不需要，他們總是坐在那兒等待。”

“等待什么？”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猜一定是龐大的東西，很長、很寬、很高，而且有很重的味道。”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靠吃蘋果過日子，紅色的蘋果、綠色的蘋果，還有黃色的蘋果。”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沒有腳但是有鞋子，沒有屁股但是有褲子，沒有頭但是有帽子，沒有手指但是有手套。另外還有一群人，他們在胸前掛了一個皮制的袋子，里面裝著他們的靈魂。”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說四種不同的語言；女人的語言、男人的語言、狗的語言，還有小孩在學校里學的語言。”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不說話，但是他們的心跳聲音很大，在幾十千米之外就可以聽得到。”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說英語。”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造大船準備去美洲，他們不知道美洲早已經被發現了。”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住在高高的柱子上，當初他們的祖先是為了躲避狼群到柱子上的。有一群人，他們在雞窩里過夜、下蛋。”

“雞蛋嗎？”他聽到有人問。

“是的，就像一般的雞蛋。”他回答，“但是偶爾也會有一個像復活節彩蛋。”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的身體透明，在夜里還會微微發光。”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會，而且睜著眼睛睡覺。還有一群人，他們的腦袋里盛開的不是思想而是花朵。”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可以讀懂人的心思，就好像看了那人的日記一樣。他們可以把壞的想法消掉，把好的想法變得更好。”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有兩個影子：一個逆光，一個向光。”

“我遇到過中國人、伊拉克人、巴厘島人，還有巴塞爾人。”

“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整天聞著玫瑰花，要是有人不小心打擾到他們，他們幾乎會被嚇死。”

旅人看看周圍，笑了笑，繼續說：“我遇到過一群人，他們在狹窄的土地上挖小小的馬鈴薯。”

“你為什么要回來？”鄰居女孩問。

“因為我想把我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事物全部告訴你們。”

“說完了，你又會離開嗎？”

“我永遠也說不完，”旅人回答，“而且這里的馬鈴薯沙拉比任何地方的都好吃。”其實是他心里喜歡上了鄰居女孩，說得更明白點，是很喜歡，這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是旁邊的人可以觀察到。

（摘自《大海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