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日頭傻愣愣地懸在天穹。陽光的針腳,密密地縫過草地。那一枚枚寶石藍中嵌紫的小小花朵,就是勿忘我吧?
天藍、云白……在水域之上彈奏,依稀進駐夢中天堂。水面上的倒影,被一陣陣風。皺成絕句。絕句的邊緣,藏著一幀小小的風景。
那位白衣白帽的釣者,孤獨地承受著高原陽光的撫慰。默然于水域一角,凝神不動。
那根青青的長竿,伸向一爿柔軟的水域。
高原的陽光把斜伸的青青長竿復印于水面之上。竿與影構成一個銳角,構成水域上某個空間惟一的幾何圖形。
釣者坐于銳角頂端。端坐在生命的源頭,發散生命氣息。釣者目光順著竿影,伸向那爿柔軟水域的一個閃耀的紅點。
等待著魚兒上鉤時瞬間的歡快!
突地想起姜子牙的那竿沒有誘餌的釣?,F世五光十色的河流,豈止無餌?
其實我就是一條魚,和許多俗世的魚一樣,常常被欲望咬鉤,被虛榮的名譽俘虜……
螞蟻溝,一條高原上的小溝。藏著一方池塘、一個獨釣者的道。
池塘邊爛泥地上,龜裂的紋理觸目驚心。那些裂紋中藏著多少干渴而亡的生靈呢?
移動鏡頭,聚焦時我眩暈摔倒在地。不知多久,草地上淡淡的花香復原我的神志。站起身,張望——那個銳角消失了!那個獨釣者消失了!我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南柯一夢?
我開始懷疑那位白衣白帽的釣者,是不是子牙現身于此為我指點迷津?
龜裂的灘涂依舊讓人心驚……
柔軟的水域依舊安恬無波。
而時光的分針、秒針,恍惚一動不動。
高原的日頭傻愣愣地斜過天穹。陽光的針腳,密密地縫補著我的記憶。
詩之經幡
認識詩人。是從那首《斯人》:
靜極——誰的嘆噓?
密西西比河此刻風雨。在那邊攀緣而走。地球這壁,一人無語獨坐。
愛上詩人,還是這首詩《斯人》。
在詩人的詩句中迷失自我不止一次。被詩人語言的鋒芒洞穿靈魂不只一次。
而今詩人已去,但一聲嘆噓,卻讓人心情難抑,久久不能寧靜。
一踏上青海這片蒼涼的高原地帶,心就飄浮成流浪者的云朵。在天上伴著孤獨的鷹隼,掠過空曠的荒原。呼嘯高原冷峭的雪山。
凄迷的眼瞳。追尋著詩人筆下草原夜牧者的酒囊。幽黯的目光,穿透經幡張起的風暴與野雞驚慌的啼叫聲聲——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也不識雪山高,天路長。
詩人昌耀,已凝成高原上的一座雪山:冷峭、孤絕。詩句,已化成風、化成雨、化成花朵與湖水。昭示日月長存。
昌耀。詩歌的經幡已插在高原雪山。一任經輪在時光中流傳。昌耀,已不只是邊城的榮耀,不只是詩歌的榮耀。詩人。是我們靈魂的榮耀。
站在青海高原青天高、黃土厚的山岡,神游在詩人的時空。分明感覺腐爛的皮草、風化的骨頭、燃燒著的羊脂。滋養著這個界域的神性與靈光。
青海,我將沿著詩人的殘片,一次又一次把你叩訪……
轉經筒或磕長頭的人
長年擠奶的婦人,把自己擠成頭發花白的老嫗,最后擠成了一張弓。
長年跨馬的漢子,把自己放牧成一群羊,最后長眠在山岡,成為傳說中的寓言。
高原的風獵獵,雨也急驟。
那些經年遷徙的帳房。那些經年不變的云朵,那些水草繁茂的牧場。
那些風剝雨蝕的寺廟,那些至高無上的神靈,那些永不謝幕的神話。
一代代從手指流轉。在靈魂的高地流轉。
轉經簡寫滿經文裝滿了經卷,給不識經卷的信徒一個頌經的途徑。于是,轉經筒從春轉到了秋,從冬又轉到了夏。
磕長頭的人。心靈裝滿虔誠。一千次百萬次的頂禮只為求得功德圓滿。
于是??拈L頭的人磕過了迢迢山水,磕到了塔爾寺的大殿前。
磕長頭的婦人在殿前匍匐著:先把生命彎成一張弓,拉滿;再讓信念變成一支箭,射向信仰的高地——一次、兩次、三次……千萬次。
游人指指點點。信徒會心微笑。而我,最終被儀式的虔誠與獻奠的執著撼動執拗的心靈!
經輪在信徒們手指中轉動著……
經幡在天穹中飄飄——回望高高的經幡,這只是一種神的昭示嗎?
在這赭紅色的高墻外。我想到的不是神。而是戰場上的鐵馬金戈。是那些酋長、諸侯身前身后的大纛。
神啊,請饒恕我的不恭不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