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坊村有座早已頹廢的古寺,山門坍塌,空殿蕩然無存,只有一間僧人們居住的禪房奇跡般地留存下來。如今,村小學的孩子們就擠在里面讀書,麥穗姑娘是唯一的教師。
同一間教室里,二十多個孩子分成了六個年級,由麥穗錯開時段進行教授。雖然條件差。但孩子們卻學習得十分快樂。凡是從破廟里走出來的畢業生,都成績優異地考進了鄉中學。
有天下午。學童們正聚精會神地聽麥穗講課,突然雷聲大作,天際劃過道道閃電。旋即,落下來瓢潑大雨。突地,麥穗在嘈雜的雨聲中聽到了一種怪異的響動,立時警覺地四下脧視。不好,后山墻的磚壁裂開了縫隙!
麥穗立即組織孩子們搬桌挪凳,遠離后墻往前方擠。望著一張張驚恐的小臉,她盡量擠出笑容寬慰,心里卻火燒火燎!
雨剛停歇。麥穗就踩著泥濘的村路。匆匆向村長家趕去。
鄧二中午多喝了幾杯,正酣暢地躺在炕上打呼嚕。被麥穗的呼叫聲驚醒后,不情愿地爬下來,一臉不悅地打開了門。
麥穗焦急地說:“村長,學校教室的后山墻綻裂開縫啦!”鄧二伸伸懶腰打打哈欠:“這點兒事也值得大驚小怪!衣裳有了洞。穿上照樣暖和,墻壁有了縫,住進依然擋風遮雨!”麥穗一怔,這明明是歪理嘛!便鄭重地說:“村長甭開玩笑啦!墻縫裂大,墻體會塌的!小同學們個個都是父母的寶貝疙瘩!”鄧二聽了,臉色才變得嚴肅起來,沉吟片刻,出了個主意:“發現裂縫處,你就貼上一條紙,啥時候紙張裂崩了,說明裂縫變大了,我立馬派人去修!”
麥穗望望鄧二一副認真的表情,只得悻悻地返回教室,剪了一條白紙,貼在了裂縫處。
誰知時過半月,后山墻又裂了一道縫隙。麥穗走近敲敲看看,也無可奈何。最后,依樣畫葫蘆,也貼條白紙上去。
不久,又下了一場雷陣雨,伴隨著雷雨聲,前墻竟也發出咔咔嚓嚓怪響聲。同時,墻壁也裂開了一條縫隙。麥穗不敢怠慢,連忙擠出笑容寬慰同學們,眾人齊動手,搬桌挪凳往中央擠,擠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人圈圈。
不等雨停歇,麥穗鉆進雨幕中,喘著粗氣奔到了村長鄧二家中。
鄧二正在喝酒,望見麥穗渾身濕透,發梢往下滴水的模樣,不禁一驚:“出事了嗎?”麥穗驚恐地瞪圓雙眼:“村長,前墻也裂縫啦!快想想辦法吧!”鄧二聽了,放下心來又不耐煩地搖搖頭:“我已經教給你絕招了嘛!不管它哪堵錢裂縫。你只管貼紙條!”麥穗忍耐不住,大嗓質問起來:“村長,貼紙條管啥用?能阻止墻倒屋塌嗎!”鄧二高明地笑笑:“恁大閨女連簡單事理都不懂!你想想,地震局不能控制地震,有啥用?地震局可以搞預警嘛!貼紙條也是同樣道理!”
麥穗心知肚明鄧二是胡扯,卻又尋思不出批駁的道理,只得滿懷焦慮趕回學校,把孩子們帶領到古榕樹下避險。
夏雨頻繁,隨著暴雨的每一次降臨,麥穗只能及時地貼上預警的紙條。終于有一天清晨,麥穗早早趕到學校檢查時,大驚失色地呆愣住了:紙條統統被撐崩了,一條條寬大的墻縫透進來東西南北風,房梁咯咯吱吱響,看來,房倒屋塌就在當下了!
清醒過來時,恰好同學們蹦蹦跳跳進到寺院中來。麥穗一望,慌忙大呼小叫地阻攔住孩子們進屋,又左手牽右手拉,引領大家聚集到古榕樹巨大的傘蓋里。
麥穗和孩子們都屏聲靜息地望,隨著麥穗腕上手表刺耳的滴答滴答聲。房屋漸漸搖晃起來。突地,房屋停止晃動,死一般的靜止了。只聽片刻,大地發出訇然巨響,隨即卷起沖天煙塵,古老的僧房倒塌了!
望著昨日的教室化為一片廢墟,孩子們恐駭的眼睛立時涌上熱淚,旋即,大院里響起一片號啕聲。麥穗弓下腰身,伸開雙臂,如同母鳥展開羽翼庇護起孩子們。她噙著淚水。語氣堅定地說:
“同學們,過兩天就要放假了。相信老師的保證——暑期結束后,咱們一定會在新教室里上課!”村民們聞聲紛紛奔跑過來了,村長鄧二也氣喘吁吁趕了來。望望安然無恙的孩子們,他慶幸地說:“多虧麥穗聽了我的囑咐,在裂縫處貼了紙條,這個預警工作做的好!”
麥穗冷冷地說;“村長再作個囑咐吧!下一步該怎么辦?”
鄧二抓耳搔腮好一陣子,才深嘆口氣:“咱村田丘零碎高低彎曲,大家全靠土里刨食,過著將溫飽的生活。要讓家家戶戶集資建校,湊點兒錢恐怕只夠壘上一面墻!唉,我就豁出去這兩條老寒腿,往鄉政府多跑幾趟討要些款項吧!”
當晚,麥穗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鄉政府的財政從來都十分緊張,自己的工資尚且拖欠,不可能撥出建教室的款項。怎么辦?看來還得靠自己。靠自力更生!于是,她想到自己積攢下的一萬元嫁妝錢。又想到倒塌的房屋挑挑揀揀尚能選出一批能用的磚。湊合著砌好四堵墻,屋頂蒙上塑料棚,仍然能遮風避雨上課教書!
次日一早,麥穗就扛起工具趕到了學校,開始清理廢墟的工作。不久,許多村民聞訊趕了來,抬斷梁搬磚石,只用一天工夫就清理出場地來。得知麥穗要獨挑大梁自建學校,感動不已,紛紛自告奮勇說,好閨女,大叔大嬸們一定要幫你出把力!
場地騰空就該挖地基了,麥穗怕耽誤村民干農活,就悄悄自己動了手。誰知剛剛掘開一處舊根腳,就聽“呼咚”一聲響,腳下塌了個洞。彎腰審視,洞中端放了個封口的小陶罐。麥穗好奇地伸手將罐拎了出來,啟開封口一看,塞著一個油布包。解開幾層油布,原來是一個裝著泛黃經書的錦盒,還有三個金元寶!
麥穗一下子愣怔了,想不到每天腳踩的地下,竟然埋藏著財寶!此事不敢怠慢,她不假思索地抱起布包,一路小跑奔到了鄧二家里。
鄧二正躺在炕上睡覺,聽見叫門聲,不耐煩地呵斥起來:“小閨女真不明事理!昨晚陪鄉長喝多了,剛剛回來躺下,明天再說學校事!”麥穗卻依舊拍門不止:“學校地基里挖出寶啦!”鄧二一骨碌從炕上躍起,光腳開了門:“有寶?”
麥穗將布包放在炕桌上,將事由講了一遍。鄧二兩眼放光盯住金元寶,放在手心掂掂,又用牙齒啃啃,最后抓耳搔腮說:“真個是做夢做大發啦!正巧咱村挖渠植樹正缺錢!”麥穗皺起眉頭問:“不上交嗎?這樣做合適嗎?”鄧二正色道:“咋不合適?村里刨的寶就該村里人享用!鄉里一直催興水利搞綠化,又不撥一分錢,你想想,我能忍心向村民們搞攤派嗎!”麥穗聽了,覺得村長說的不無道理。于是干張了幾下嘴,咽下了想說的話。鄧二瞅瞅麥穗的表情,立馬從柜中拿出一沓鈔票,連同經書一并塞了過來,并語重心長地說:“閨女蓋房不容易,大叔贊助兩千元!另外,這件事千萬要守口如瓶!村民倘若知道了,一定會擠破門來分錢。大叔的公益事就沒辦法啦!”
麥穗茫然地離開了村長的家,心事重重朝破寺走去。但愿佛財能惠濟全村人,但愿村長不會玩貓膩!
麥穗獨自一個人干了半個月,雙手都磨出來血泡,總算把地基挖好了。接下來便要下石砌墻,麥穗便請來村里的師傅幫忙。自己支起大鍋,割肉打酒,燒起飯菜款待。
師傅們一邊干活一邊憤憤不平地議論,麥穗無意間聽了,不由心中大驚。原來,鄧二不知怎的發了橫財,在村中心要蓋兩層小洋樓。如今,基石早已出了地平,墻壁已然有半人高了!
麥穗頓時心潮澎湃,鄧二果真干起了損公肥私的勾當!所謂的贊助費原來是封口費!麥穗想想不由好笑,鄧二真是低看了山妹子!尋思片刻后,麥穗想出了好主意,決定寫封信,介紹挖出寶物的消息,給省佛教協會寄去……
兩天前,鄧二就已接到通知,知道有個法名心智的和尚要來參觀廢寺,便不以為然,仍監督工程隊的師傅們粉刷新樓的內墻。等到鄉政府的人跑來訓斥,才著實嚇了一跳。原來,心智和尚也有行政級別,位列副廳級,比鄉長官級大得多。于是,慌忙跳下小洋樓。一路小跑趕進了頹廢的寺院。
在鄉長恭敬的指引下,心智和尚踱著方步在空曠的破寺里巡視。碑沒有了,亭沒有了,殿堂沒有了,心智和尚兩目蒼涼。走近了正在砌墻的工地,心智和尚扭過身子,詢問麥穗道:“這就是要蓋的教室嗎?”麥穗笑笑:“正是,是用舊寺房的磚石砌的。”心智和尚慈祥地笑起:“阿彌陀佛,功德無量啊!”麥穗聽了,及時地呈上去錦盒。心智和尚急忙打開看,看著看著兩手戰栗雙目濕潤起來,他感嘆道:“不虛此行啊,這是全本的大咒經,如今傳世的都是刪節本,這是無價之寶哇!”又微笑著問麥穗,“還挖掘出其他東西嗎?”
鄧二慌忙插了話:“沒有了、沒有了!麥穗姑娘為人忠實厚誠,當初挖掘時我最知情!”
麥穗狡黠一笑:“經書是沒有了。但有三個金元寶,我即時就交給了村長!”
心智和尚坦然笑笑:“沒錯!這張夾在書中的藏帖上寫得明白,留有黃金三錠共計二十兩。佛家人不打誑語的!”
眾人聽了立時哄然嘖舌,兩斤黃金呀!
鄧二冤屈地跳了起來:“只有一斤二兩呀!銀行的人稱得細,古人十六兩算一斤呢!”話說半截突然止口,半晌才囁嚅道:“我把元寶賣了!”
心智和尚正色道:“阿彌陀佛,佛財不可私取!”鄉長一望這場面。厲聲呵斥:“鄧二膽大包天,竟敢私吞佛財,你等著住大牢吧!”
鄧二醒悟得快,立即轉變了嘴臉:“賣來的錢本打算興水利搞綠化的,麥穗姑娘可以證明!后來考慮學生娃娃沒教堂,就挪用蓋樓了。”
麥穗聽了,機智地拍起手掌:“原來如此,我代表同學們謝謝村長了!”
心智和尚閉目笑笑:“佛財拿來辦學校,也是功德圓滿,阿彌陀佛!”
鄉長趁勢帶領大家齊拍掌,好!好!功德圓滿了!
半月后,鄧二趁孩子們放學回家后,悄然溜進了小洋樓。先是黯然地望了幾眼。然后愁眉苦臉地悄聲說:“麥穗好閨女,大叔給你的錢呢?如今大叔連酒錢都湊不齊啦!”
麥穗先是一臉驚詫,繼而莞爾一笑:“大叔贊助的錢已經買成桌椅了!我已寫好感謝信。準備往村委會送呢!”
鄧二聽了忙改口:“大叔給你開個玩笑、玩笑!”又語重心長地說,“感謝信就貼在村委會的墻上吧!千萬記住,貼時要帶領同學們敲鑼打鼓,動靜弄大點兒!大叔當個村長不容易。全指望閨女給我壯臉面啦!”
責任編輯 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