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一個工業化與信息化融合階段的國家來說,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不是要一步到位全部轉向范圍經濟,而是從單一依靠規模經濟的發展方式,轉向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融合的發展方式。
在本文中,我提出一個不太常見的觀點: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核心,是從國家規模經濟轉向國家范圍經濟。
什么是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現在的討論給人的印象是,它好象是一個巨大的筐,從能源、科技、環境、人才、質量、結構、增長、貿易、出口、服務,外延無所不包,什么都可以往里裝。好象在說,讓所有不好的事情快快離開,讓所有好的事情快快到來。它的核心與內涵反而模糊了。
發展方式問題,如果收攏到一點,可以歸結到經濟性的根本來源上。舊的發展方式,隱含一個總前提:以為一國經濟規模越大就越經濟。我稱之為國家規模經濟。新的發展方式,實際隱含另一種難以一眼看穿的前提:一國經濟范圍越大越經濟。這里的“范圍”可近似理解為共享資源、分攤成本的范圍。這種經濟可稱為國家范圍經濟。
對應國家規模經濟的,是比較優勢;對應國家范圍經濟的,是競爭優勢。所以問題也可以表述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核心是從比較優勢向競爭優勢轉變。
從規模經濟性到范圍經濟性
托夫勒站在大歷史觀的角度揭示的一個核心趨勢,可以理解為對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高度概括。這就是“從單一品種、大規模生產,轉向小批量、多品種生產”的象征性說法。這種說法的高明之處,不在于生產這件事,在于突破了人類二百年來的一種洞穴之見。這種洞穴之見,就是對經濟性的認識,只有規模這個維度,沒有品種這個維度。
中國上上下下的GDP崇拜,從宗教角度認識,就是把規模當成了上帝。舊的發展方式的要害,就是規模拜物教。這種規模拜物教,已發展到了“數字出官,官出數字”的“量化”階段。這種規模拜物教的走火入魔,在大國崛起歷史上是罕見的。主要是西天取經中,把經念歪了。西方本身反而沒有規模拜物教,從錢德勒《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工業資本主義的原動力》的總結看,西方一直在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之間保持一種平衡。是我們自己在經濟性的根本來源這個“經”上,學偏了。就象當年學蘇聯學偏了一樣。
當托夫勒把規模和品種,當作兩種并列的維度,用來表述經濟發展方式時,我們赫然發現,西方人其實跟我們想的不一樣,沒有那種把規模當上帝的定見。“從單一品種、大規模生產,轉向小批量、多品種生產”的說法,隱含這樣的靈活看法:規模經濟,也可以讀作“品種不經濟”;范圍經濟,也可以讀作“品種經濟”,或“規模不經濟”。到底哪種好,要與所在歷史條件結合起來看。如果處在傳統工業化階段,規模經濟是“好”的,范圍經濟是不那么現實的;反之,如果處在信息化階段,范圍經濟是“好”的,品種不經濟越來越非主流。
如果我們接受了舊的發展方式中,片面強調規模是“不好”的,還是比較容易的;那么在理解在新的發展方式中,什么是好的,尤其是要跟品種聯系在一起,腦子就不容易轉彎了。
我們觀察日本,與中國、韓國有一個非常不同的地方,就是一切都見小,在“小的就是好的”方面,比中韓學西方學得象。我在日本所見最不可思議的現象之一,是連一平米不到的空間如窗臺、拐角,居然還要設計成景觀。往深層去想,發覺是理念不同。他們所理解的集約,與我們理解的從根上就不同。他可能不是從規模經濟性的角度考慮問題,而是從品種經濟性的角度考慮問題。無論是節省能源、降低能耗、精細制造,還是精巧設計、利用人力,出發點是如何在不成規模的情況下,仍然保證經濟性。這樣,經濟就越做越集約,越做越節能,越做附加值越高。他實際是在降低差異化的成本、復雜多變化的成本。我們的思維方式是反的。比如降低能耗,我們預設的前提是,批量小了,根本降不下來,所以要按粗放的方式把規模放大幾個數量級,從規模效應里邊省出一些成本來。
這種差異歸結到理論上,我們的指導思想是,品種越多,成本越高,所以要把小的合并成大的,就可以解決粗放問題,與世界潮流正好相反;發達國家的指導思想是,品種越多,成本越低。所以要把大的拆成小的,以解決粗放問題。我們眼睛向外要效益,別人眼睛向內要效益。這個指導思想不轉變,一切事情到了根上,就會發現制約瓶頸。
品種經濟性,這只是一種概括性的說法。展開看,它是一連串事件的結果。要想降低品種多樣化的成本,涉及外部經濟性、知識互補性、收益遞增、人力資本投入、網絡效應、營造環境、協同商務、集群發展等等。這些都屬于內生增長的范疇,與規模經濟是不同取向。概括起來說,這種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前提,是經濟增長方式,從外源增長,轉向內生增長。內生增長的關鍵要點,在經濟學上,就是處理品種多樣性問題,也就是品種經濟性問題。
簡言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要求在規模無關條件下,同樣能集約,是內在的集約。打個比方,煉一百爐一樣的鋼,比單煉一爐鋼省,這是規模經濟;煉一百爐各不相同的鋼,比單煉一爐鋼省,才是真正轉變了發展方式,它內在地要求信息化。
從比較優勢到競爭優勢
規模經濟是與比較優勢聯系在一起的,范圍經濟是與競爭優勢聯系在一起的。這是波特的發現。波特說,“對一些強調比較優勢的產業,規模經濟理論確實有它的重要性。然而,這個理論并沒有回答我們所關心的國家競爭優勢問題”。競爭優勢在波特術語中,是比較優勢的反義詞,他稱之為國家競爭優勢。
波特認為,比較優勢,關注點在生產要素,在稟賦。也就是一國“天生”的資源。競爭優勢,除了取決于生產要素外,更取決于企業外部的需求、相關產業、戰略等綜合因素。波特說:“比較優勢理論是長期以來在國際競爭分析中處于主流和控制地位的一種理論,而我則力主競爭優勢應該是一國財富的源泉。比較優勢理論一般認為一國的競爭力主要來源于勞動力、自然資源、金融資本等物質稟賦的投入,而我認為這些投入要素在全球化快速發展的今天其作用日趨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國家應該創造一個良好的經營環境和支持性制度,以確保投入要素能夠高效地使用和升級換代。”
比較優勢強調的是企業向內部生產生素要效益的經濟發展方式,國家競爭優勢強調的是向外借用資源的產業集群的經濟發展方式。與錢德勒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的說法比較,波特實際等于把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放大到國家范圍。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家競爭優勢,就是指國家范圍經濟。錢德勒說的范圍經濟與波特說的產業集群,共同點在于都強調了品種經濟性,即通過在相同范圍內共享資源,在不同品種間分攤成本。前者說一個企業內部可以通過品種多樣化降低成本;后者說一個地區可以通過小企業協同,降低不同品種生產的成本。
我們希望通過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在能源、科技、環境、人才、質量、結構、增長、貿易、出口、服務等方面取得的新的經濟性效果,實質都是范圍經濟性的不同表現。舉例來說,南海紡織城利用計算機服裝設計降低多品種的成本,體現了科技含義高與范圍經濟的聯系;IT服務外包中,對人力資源投入顯示出的經濟效果,體現在對于差異化個性化服務成本的均攤中。越依賴資源共享,就越需要強化無形投入和社會網絡,而弱化對能源的依賴。等等。
當然,對于一個工業化與信息化融合階段的國家來說,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不是要一步到位全部轉向范圍經濟,而是從單一依靠規模經濟的發展方式,轉向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融合的發展方式。打好這樣的微觀基礎,我們才能取得預期的宏觀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