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時光的陳釀

王樹理先生的長篇小說《黃河咒》，最近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強勢推出。小說所講述的是一個金姓小村莊的人們近百年來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都是一些平凡的人物，普通的故事。小說里沒有戰爭的硝煙彌漫，沒有家族的恩怨情仇，也沒有激烈的命運沖突，更沒有跌宕起伏的大起大落，有的是一些意味深長的片斷。但是讀來，有時會讓你忍俊不禁笑意蕩漾，有時又會讓你情之所至熱淚盈眶……一個個或長或短的故事，如一杯清茶，飄著淡淡的清香，飲之則有點點苦澀。小人物之你，我，他，然而正是大眾的有點簡單、有點粗糙的生存方式成就著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

《黃河咒》它講述的不是哪一個人的故事而是一個群體或者說一個層面的人們的故事——農民的故事。小說透過黃河入海口沖積平原上金家莊人飽經患難的生活和他們頑強、樂觀、堅韌的生命，成功塑造了一幅追隨著黃河，不離不棄，繁衍生息的群像圖：

金六爺——有著村上老族長身份的人物。他古道熱腸，俠肝義膽，為人厚道，又是金氏家族的長輩，村里的大事小情一般都要他來定奪。如上演安瀾戲、黃河大決堤帶領全村人逃難，遣散難民，帶領村民抗旱、救澇、斗蝗蟲……就是這樣一個大度而睿智的男人，在他心底里卻深藏著一段難以割舍的溫情。一個女人不幸的經歷和結局，讓他追逐了一生，同情了一生，苦惱了一生，不安了一生，懺悔了一生。人啊，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不會因你的高貴或貧窮而有所不同。

金剛子——熱心村里公益事業的長者。他不僅把村里的安瀾戲辦得有聲有色，而且是金六爺操勞村里事務的得力助手，對黃河結下了不解之緣，在他的心里，老祖宗選定了這么一個地處，就注定跟黃河結下了解不開的緣分，如同咒符似的罩在了人們的頭上，“要不咋就祖祖輩輩從一生下來便懂得修大河，便懂得開荒種地，便會喊河工號子，便會唱夯歌，便喜歡看安瀾戲呢，領來的就是這么個黃土命啊。”

和祥奶奶——鄉親心中的貞節烈女。十五歲上那年，她從外鄉一個龐姓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一下子變成了金家莊年輕后生金和祥的媳婦。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那一年的夏天，黃河發大水造成白茅墳大堤決口，丈夫救災搶險時殤了性命。幸福一下就這樣隨著滾滾的黃河水一去不復返了，萬般不幸的和祥媳婦，守寡獨居，由少婦熬成了奶奶，熬來了一塊匾文，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小俊——一個涅槃后的舞者。在黃河大堤上，迎著漫天飄飛的雪花翩翩起舞，展示著蓬勃的生命。她有著與和祥奶奶同樣的遭遇，然而卻走出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不僅再嫁，而且走向社會服務民眾。

讀《黃河咒》你會深深地感受到作者的創作從我國傳統小說中吸取了豐厚的養料，受過一些當代作家如孫犁等人的影響，作者孤獨、內向、好幻想的個人氣質；獨特不群的藝術個性，使他在《黃河咒》的創作中對傳統文化的自覺承繼與傳統文化美學的發揚中尋求到了“東方的味”、“民族的味”，他筆下的黃河入海口沖積平原，在某種意義上已成為文化意念、民族心理的載體與符號。因此，從文化和生命意識的角度去感受小說創作那濃郁的東方文化底蘊，很好的理解作品的內涵，反芻流失的歲月，品味時光的陳釀。

《黃河咒》在結構上采用了大散記的手法，記述了金家莊的來由和變遷，敘寫了一部黃河入海口沖積平原形成的歷史。全書共分十八章講述了幾代人，近百年的生存狀態。每一個故事既有相對的獨立性，又互相交叉融為一體，避開了重大歷史事件，選擇了從人和人性切入，著力于通過人性的細節構筑小說的情節、人物，構筑屬于自己的宏大敘事和藝術世界。

金六爺和金剛子跟隨老一輩人輾轉遷徙到黃河入海口定居，以他們的勤奮勞作，生生不息；和祥奶奶和小俊兩代守寡女人不同的命運，爭取婚姻自由還是做貞節烈女這個千百年來困擾著女人的故事，讓你感受到了不同時代女人的不同的精神面貌；在王樹理先生的筆下你會看到不一樣的妓女：董三娘、春紅、翠柳……不僅有著女人的嫵媚、漂亮的色彩，還有著勤勞、善良的天性，在鄉親的幫助下，通過了勞動關，進而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在王樹理先生的作品里，你還可以感受到黃河沿岸人的淳樸厚道，孫大麻子，金家莊的第一個外姓人，他卻享受著金家莊老少爺們兒的理解和關愛；你還可以感受到黃河沖積平原的遼闊和富有，畫圈為地的原始造地行為，親臨趕黃河的壯觀，建立新村——金家屋子的溫馨……一個個故事、一段段人生，隨著黃河的九曲十八彎，有快樂也有痛苦。

閱讀王樹理先生的《黃河咒》你會在文字之間，感受著作者在寫作這些文字時候的狀態：他的沉靜、思索、感悟。一反當前一些作家把小說寫得過于緊張，過于強調故事和沖突，敘事缺少耐心。小說雖然寫得好看，熱鬧，但是缺少味道。可是當你讀《黃河咒》時，你會心隨黃河一起跳動，或舒緩或奔騰自然而和諧地向前奔。

《黃河咒》精美的文字，在于讓你感受著溫潤秀美而又波瀾壯闊的畫面，流動著詩的語言，散文的意境。不僅敘寫黃河的雄渾氣勢，也描述了黃河兩岸人民自然而安詳的原生態生活。

看安瀾戲、尋親、娶親、生子、迎客、療病、交易、祈雨、抗干旱、斗風沙、滅蝗蟲、耕作、開辟新地，黃河決堤、日常生活的種種，栩栩如生的民俗生活畫面展現在讀者的面前，這種自然的生活狀態不僅給金家莊的人們帶來內心的喜悅，讓他們懷揣希望，笑意洋溢在臉上，也讓讀者了解了一段你不知曉的生活經歷，溫馨的畫面，再現了當年黃河沿岸的民俗百象。

《黃河咒》一部如史詩般的黃河協奏曲，但是在語言上，不僅有著沉穩的敘述，也不乏輕松愉快流暢如詩一般的語言，還有跳動的思緒。當你看到：金六爺和金剛子面河而坐，對著冰封初解的河面，望著渾黃的水流，聽到的是：“青年人是歲月的芽，是前輩人的夢，沒有芽、沒有夢的日子，該是多么寡淡，多么沒有意思”的心聲時，你也會如他一樣地期待著歲月如芽的青年人茁壯的成長；讀到“他仿佛覺得自己腚底下的地心在咚咚地跳，那是年輕人的血脈在延續歲月的不老，是汩汩的黃河流水，拱得人心在跳”。是啊，黃河如同我們民族的血脈，滋潤著我們這個不老的民族。

在王樹理先生的筆下，黃河沖積平原的春天，“河口平原上的春陽似乎顯得格外明亮和熱烈。”“整個大地就像一個剛剛睡醒了的寵物兒，一伸懶腰，打了個滾兒就來了精神，到處都可以找到天格外藍水格外清的感覺”，是如此的活潑而充滿生氣，乍暖還寒的春光比作剛剛睡醒了的寵物兒，是多么的生動而可愛啊。春風撫慰過的原野，萌動著生長的清馨與歡悅，姹紫嫣紅地編織著靈性的夢幻，撩撥著生命的琴弦。此時此刻遼闊的原野里，野兔樂了，鴿哨響了，打挺的鯉魚躍出水面，芨芨草伸出尖尖的指甲在河伯老人的睫毛上輕輕一點，蒼老的河灣便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那帶有靈氣的芨芨草點醒了冬眠的河灣。伴隨著水流湍急的桃花汛，河道兩旁無人問津的枯草叢里，露出了蒲公英金子一般的笑臉，燦爛地迎接著春天的來臨。

當你面對這個世界，感覺是比較溫暖的時候，就應該給人們以希望，而不是絕望。王樹理先生的作品沒有那種崇高的、悲壯的效果；但是卻給人無限的生命力。面對一條氣勢雄渾的大河，追求的不僅是深刻，更是和諧，敘寫的那些“苦海沿邊”的人就是我們民族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