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謎
閉上嘴唇,這是期待中獲得的一種安靜
風聲靜下來,呼嘯聲靜了下來,語詞靜下來
離開了一段距離,我盡了努力回過頭去
兩個異性酒徒正沿著荒涼的西部郊野行走
他們慢慢地適應了當地的狀態:冬眠期的芽胚
已經死寂;霜上的冷月在輕柔地回避著眼睛
幾朵枯枝掩飾住了無能的顫抖;被意志操縱的人
切入一個峽谷,轉瞬之間被烏云所籠罩
夜色之謎懸掛在天幕之上,他們慢慢地
朝上走,仿佛但丁和貝雅特麗齊正由于不能牽手
擁抱宣稱自己已經到了地獄,再到了天堂
這是夜色之謎下已經展開的一場夜宴
夜宴
她服從了奴役。這是擺開的夜宴下面
她喝了一杯黑啤,站在濃郁的夜色中
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退步,服從于別人的命令
她不得不俯瞰一座奔騰洶涌的峽谷
誰能夠真正地下沉到峽谷底處去
她不得不打發掉昏暗的時光;不得不開始
把身體陷下去,除了她,再也不會有人愿意
陷到峽谷中去,在不斷的下沉中遇到另一種靈魂
委身的愿望,不得不使她服從于他人的奴役
在夜宴之下,在月亮的庇護之中,她不得不
在毫無預感中死去一次,而一旦她睜開雙眼
夜宴之下的峽谷已經把她從底部托起來
漫長的冬眠期已經降臨
漫長的冬眠期已經降臨。我看到了
一張黯然失色的臉,他人和自己的臉
一匹野馬不會比一只兔子跑得更快
一只雄獅不會死于讓它的四蹄激起的獸欲
被我們懷疑過的愛情,經不起任何一種
桎梏的考驗,也忍受不住自由的流浪生活
漫長的冬眠期已經降臨,這是輪回之果
你我在路上邂逅的日子,已經像仙鶴般輕盈一躍
仙鶴的輕盈一躍,使我們頓然間失去了
用身體越過高柵欄的機緣。最漫長的冬眠期
已經封鎖了你我的消息,這是冰冷的異味
這是越過純潔悅耳聲音的河床帶來的蕩漾聲音
母親的權利
她主宰了我,從出世以后,她就讓我
辨別方向,那是從沒有仙鶴飛舞的泥沼中
升起的拂曉,她節制的眼神引領我的靈魂向上
她為我縫好了神秘的胸衣,送給我青春期的
許多練習曲譜
她的存在始終是曠野深處的老木屋
或者像青苔環繞著清泉;或者是一只蟹鉗
把我夾住不放。在她的身體下我看見了根須
正沿著她躁動或憂慮的體態生長著
消磨過她的時間也在消磨著我的稟性
她是一頭老獅子,一頭仁慈的母獅
她始終主宰著我未經訓練的意志,即使到了現在
她依然是讓我深入她骨髓深處的奴隸和孩子
異性
我們是異性,我們猶如蝴蝶標本釘在墻上
我們彼此注視著:這是看不見的疼痛
正沿著墻壁彌漫。這是腰帶、手套、子彈
已經上了膛的子彈,它不射擊,只是為了屈服和等待
我們束胸;我們帶著外殼,我們也帶上了靈魂
我們是異性,我們必定會暴露肉體和靈魂間的問題
倘若我們像蝴蝶標本一樣被釘在墻上
我們就避不了相互撞在一起,這是一種誘惑
我們因誘惑而死,因厭倦而滅亡
我們披著身上的外殼,我們也亮出了各自的靈魂
我們準備好了兩個人的晚餐;我們也會
在夜宴之下永訣,我們是異性,這是永恒的規則
簡介
我們活在風扇似的簡介里,活在一頁頁的
為了讓別人澄清我們的歷史的羞辱和光榮之中
而此刻,馬車載著你我,朝著整個滇西私奔
在簡介里,我們活著,在冬眠的河床上筑巢
這是我們活在歷史中的鏡頭之一:在冬眠里
在接近異域的原始森林,我們相信
傳說中的荷馬死于復述詩歌的瘟疫
而我們則會死于流傳中的語詞病
我們活在內心的道德之中,就像康德
所看見的繁星
而我既看見了繁星,也可以淪陷于沼澤
在簡介里,我們相擁著并永遠地分開了
死亡以迅猛的速度洪水似的淹沒了我們
呼嘯而來的
從爐火的火焰中,我們越來越沉湎于
懷舊的三秒鐘。這證明我們已經失去了
太多的繁枝茂葉。呼嘯而來的爐火中的火焰
熏濕了涂鴉過的墻紙,使一陣陣耳鳴
變幻出一群云雀
我和你之間的云雀,并沒有從籠子里飛出
它們高聳著翅翼,我們仰起頭來
呼嘯而來的曠野之風,使我們懷舊的三秒鐘
朝后延長了,云雀中的云雀因死于瘟疫而墜落
它呼嘯而來的一陣陣墜落,比火焰
來得更快;比強勁的曠野之風來得更快
我們把頭埋在此起彼伏的呼嘯之中
我們比云雀要死得更快
柵欄邊緣的鐵銹味兒
每天,柵欄邊緣的鐵銹味兒
伴著我呼吸。它們以蕩漾似的翻身,蜷曲
隨同枝葉變綠,隨同幼芽在枝頭上
迎候著春天的蓓蕾。隨同過冬的云雀穿梭而去
我們所呼吸到的一陣鐵銹味兒
今天正在與我手里的一只西紅柿相遇
它們迎面撞擊著空氣中的冰冷的顆粒
它們是兩種完全不相同的物象的邂逅
西紅柿越來越變紅熟透,而彌散在周圍的鐵銹味兒
使夜晚越來越變得像一幅老照片
使白晝的時間越來越變得萎靡
在西紅柿和鐵銹味之間,我被挾裹,猶如一名人質
奴役之苦
肉色的微光,花紋似的痕跡
手與手的觸摸之間,得不到的真理之謎
這就是看不見的只能用肉體所感應的奴役之苦
我胸前堆集的烏云,如同棉花那樣輕柔
我側耳傾聽到的不是雷鳴,而是蟬翼
它們在灰燼的大地上透過盈動而了解了人類
我試圖打開的一只暗盒,收藏的不是溫熱之體
而是蝴蝶標本,它以罕見的智慧尋找到了死亡的美麗
鈴鐺的拂動,炊煙兼并的旅途
錯誤地顯形,心不在焉的迷途之謎
陷得越深,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們無法確定,從低矮的灌木叢起身還要走多遠
草還在被冬天凍著
光線慢慢地暗下去,我們始終在戶外活動
我們始終不渝地研究著鳥和山巒
同時也在研究著西紅柿身體中的紅色素
因為草依然還在被冬天凍著
許多人正在猶豫不決地被拽到那兒
這是旅途;許多人不知道輕輕潺流為什么流淌
女人喊著宿命,并默默不休地繼續現身
男人憑著一種理性的力量已經失去了觸摸的快感
動蕩不休的旅途,草依然被冬天凍著
一個人推測,許多人便前來扇動耳朵
他們傾聽到的磁場隨同車輪被鐵屑聲吸到一起
我們始終不渝地在幻想中再現出還未到達的旅途
懊悔的跡象
在箱子里或者在抽屜的秘密之處
我把鑰匙插進了孔道,隨同細小的旋轉聲
受傷的場景已經使昔日的一個下午黯然失色
她嘴唇的色澤驟然間一片斑駁
那是一個喪失愛情的下午,一個愛情被瘟疫
籠罩的時刻;那是不規則的游戲
在一小片淺玫瑰色中輕聲尖叫的下午
此刻,所有的昔日都被秘密鎖在里面
她現在用均勻的步子,測量著昔日的步履
她已經打開了鎖定的、已經生銹的孔道
她徒勞地再一次鑒定著愛情的瘟疫
疾馳而去的時間,已經讓她從懊悔中探出頭來
假定她已經失蹤
她穿著尖細的高跟鞋出走
她穿越過一片殘留著芥末醬的味道
她似乎用極不確定的腳步踩在了一團陰影上
她被已經黑下來的夜幕挾裹在一片樹籬之外
假定她已經失蹤,所以她已經熄滅了
事前被她縱火時點燃的余燼;她已經擦凈了
用身體濡濕的水跡;她已經使用過剪刀
她現在變成一陣煙霧,她的呼吸幾乎悄無聲息
假定她已經失蹤,樹枝搖動的颯颯聲
從遙遠的方向傳來;假定她已經從我們的
生活中消失,那么,她也許會變成一只紅狐
快速穿過古老的被我們的母語所呼喚的森林
睫毛油和眼影籠罩的黃昏
火車站挾裹著一個女人的呼吸聲
如期抵達的終點站。這是被她新涂上的
睫毛油和眼影籠罩的黃昏
這是被一陣喧嘩、瓷器似的碰撞聲包圍的時刻
濃黑的睫毛油和藍色的眼影似乎在嚴格地禁止著
一場戰爭的降臨,而一個男人已經帶來了
沼澤地。在遠處,一個正在變老的婦女在地上蜷縮著
在更遠處,她舉起了望遠鏡,看見了靜止的山巒
熱烈的編織過的甜蜜,一個婦女生活有限的甜蜜
已經被濃黑的睫毛油和藍色的眼影所籠罩住
她在男人帶來的沼澤地中輾轉著,她輪回的身體
她前因后果中的秘密,已經在退縮中萎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