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有女性文學嗎?如果有,那么云南的女性文學有研究價值嗎?這也許是一些文學研究者內心的疑問,一如他們對女性文學的存在至今仍心存疑問一樣。其實早在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召開之后不久,曉雪先生就發出了“云南女性文學在崛起”《云南女性文學的崛起》(《文藝報》1995年11月10日)的預言。只是當年曉雪先生的短文只可能是一個簡單的勾勒,而今云南民族大學教授黃玲女士的新著《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云南當代女性文學綜論》(云南出版集團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10月版)的出版就是對這一預言和斷言的有力印證和深入闡釋。
《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主要以云南當代女性作家創作的作品為評析對象,用社會歷史批評、審美批評等多種批評相結合的方法,探討了云南當代女性文學的審美蘊涵。全書共分為十一章。第一章關于女性和文學,首先闡釋女性和文學之間的關系,表明著者對于眾說紛紜的女性文學概念界定的觀點。第二章概述云南女性文學的特色與風格。第三章至第五章以族別為界分別對云南少數民族女性文學進行掃描。第六章開始以作品體裁、樣式的不同,對漢族女作家的小說、散文、詩歌進行論析。第九章評說云南女作家群中的“80后寫作”,最后兩章關注的是女作家的紀實文學和兒童文學創作。
正如作者在《后記》中所言,該著確實可以稱之為云南女性文學研究的一項創造性工程。其創造性首先表現在這是我國第一部研究云南女性文學的專著,填補了云南女性文學研究的空白。女性文學研究是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文學界的一個熱點,但是云南由于地處邊疆,文學總體的創作和研究在全國均處于相對薄弱位置,女性文學也不例外。只是由于全國性熱點的輻射影響,也有一些零星的評論文章出現,但都沒有形成規模,也不成系統?!陡咴缘木裨亣@》則煌煌38萬字,第一次全景式地對云南當代女性文學創作進行評析和研究。該書的篳路藍縷之功不僅在云南文學研究界,而且在全國女性文學研究界都有著較強的現實意義,也必將產生深遠的影響。
其次,《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的創造性還表現在其“本土性”特色上。本土性是女性文學研究界經常使用到的一個詞語,它是針對西方而言。眾所周知,女性主義(feminism)理論是一個從西方舶來的概念,中國女性文學的勃興與改革開放西方文化大舉進入的大背景密切相關。但是西方文化土壤生長出來的理論來到中國,必然有一個水土不服的問題,因而本土化改造就是任何西方理論要在中國水土中扎下根來的必經過程。相對于西方,中國的可謂是本土的。目前我國已出現本土化的“中國的女性主義”,荒林女士主編的一份以書代刊的刊物就名之為《中國女性主義》這里借用“本土性”,指相對于內地中心研究界而言,邊疆的云南也可以稱之為是“本土”的,帶有濃郁的云南地域本土特色,而云南的“本土性”尤其體現在其多民族性上。著作標題中的“高原女性精神”就是“本土性”的象征符號。這群“高原女性”不僅僅有少數民族,也有漢族,而且由于歷史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漢族在數量上還占據多數。但是少數民族女作家的創作更能彰顯女性文化的意義,這一點同時身為彝族作家的黃玲更能體悟。因而,著作中用了三章的篇幅來聚焦少數民族女作家的創作。董秀英、趙銀棠、李納、娜朵分別是佤族、納西族、彝族、拉祜族的第一位女作家,新一代女作家何曉梅是納西族的第一位女性小說寫作者,黃雁則出版了哈尼族歷史上的第一本由女作家創作的小說集。這些開創、書寫少數民族女性文化史的女性經由《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記錄下來,對我國當代女性文化建設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
宏觀與微觀、感性與理性的結合是該著作的又一個顯著特點。宏觀和理性是對云南當代女性文學的整體把握,微觀和感性則是對作家作品細致入微的探討和評析。黃玲從女性立場和視角出發,立足性別但又不僅僅限于單一性別(“是女性但不主義”),條分縷析地探討云南女性文學從由他者代言到女性自我言說的歷程。她從眾多的云南女作家作品的閱讀中歸納提煉出云南女性文學的高原精神:創作時既立足于云南本土厚重的人文資源,對多元并存的民族文化作生動表現;同時又不受民族、地域的局限,而是以開放的胸襟和視野使作品呈現人類精神的某些共性,使之具有豐富的審美內涵和比較高的文化立足點(著作第21-22頁)。
著作中最精彩的是對作品文本的評析部分,這也是著作的重心、主體。這與作者黃玲兼具評論家和作家的雙重身份相關,這也是黃玲的一大優勢。作為評論者,她可以和文學現象、作家作品拉開距離,以冷靜、理性的眼光來審視、觀照對象。而一旦進入具體文本,富于詩意的、感性化的創作者身份又在黃玲身上復活了。她能夠感同身受地進入具體文本,似乎和文本作者一起,享受寫作的快樂。比如她以“在迷宮中起舞”來評價先鋒女詩人海男的詩歌:“海男的《女人》組詩,詩的意象像鳥的翅膀一樣翻飛出紛繁的景象,卻讓人無法抓住它的腳踝。目光、頭顱、呼吸、海洋、寒冷、水草、野獸、墓穴,展示出一場生命和死亡的盛宴。她不需要描述一個完整的意義來‘表現’人生,而是依靠詩人的直覺和經驗將人生破解成無數碎片。再將它們呈現在世界面前?!杜恕匪尸F的正是主體心靈女性生命的‘破格’和變形,是對常規思維方式的突破和顛覆。……這組詩可以看作是詩人生命激情的宣泄和突破,對自己性別的感性認知。它讓我們驚奇地看到女人生命內部的繽紛多姿和錯綜復雜。在愛情、生存、死亡的縫隙中穿梭出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蹈”(第280-281頁)。類似的靈動飛揚、文采斐然的語言文字在行文中比比皆是,尤其是在評論女性散文、詩歌部分。
《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還具有一定的文學史意義。在我國女性文學研究格局中,女性文學史研究是一個難點問題,1995年盛英主編的《20世紀中國女性文學史》填補了一項空白,但是總體的中國女性文學史至今尚未出現。倒是在地域女性文學史研究方面有了一些成果,比如2005年朱小平的《現代湖南女性文學史》。從某種意義上看,黃玲的《高原女性的精神詠嘆》也可以算是加入了地域女性文學史寫作的行列,盡管標題中的“云南當代女性文學綜論”定下以評論為主的調子,行文中以女作家作品評析為主要篇幅的安排似乎也在加深這種印象。但是閱讀全書可以看出,它依然體現出了以論帶史的特點。僅以小說而論,從建國到“文革”的十七年時間的柏鴻鵠,經第二代張曼菱、何真、黃曉萍等,第_一代海男、王坤紅、楊鴻雁等,到80后的陳佳妮、楊南鷗等,云南女作家已形成了四代作家同堂寫作的態勢。
近年來,我國女性文學研究在經歷上個世紀90年代表面的熱鬧繁盛后,進入了一個似乎相對沉寂的時期。其實不然,很多研究者沉潛下來,默默耕耘,這些沉潛者的成果也在逐步出現。黃玲就是其中的一員。作為身為女性的同行,我可以想象黃玲寫作本書付出的艱辛,哪怕她有著搜集資料的條件優勢。我特別認同、贊賞她在《后記》中的一句話:“文人應相親而不是相輕,最重要的就是應該有欣賞和承認別人才華的氣度”。我愿以這句話作為本文的結語并和廣大姐妹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