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今年春節我回家

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公抬起頭來說：“媽要來。”我挺驚訝的，自從結婚以后，婆婆一直沒有來過，她為什么突然要來呢?她應該知道我們現在是最緊張的：房子忙著裝修，還要還房貸。只有50多平方米的房子，她來了住哪兒呢?想到這兒，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塊冰，正夾著的一口菜也沒心思再吃了，放進碗里，把筷子扔到桌上，起身就進了屋。

“媽這次來是看病的，乳腺腫瘤，不行就得做手術。”老公忙解釋說。“家里就做不了手術了?不知道武漢什么都貴嗎?咱們房子住得小，醫院動不動就上萬元。再說，家里還有大哥和二哥呢，什么時候輪到你來負擔了?要出錢也得三家一起攤啊。”我生氣地大聲反對。

老公聽后，沒再吭聲，我知道，他覺得自己腰桿不直，想當初我嫁給他時，他一無所有，父母把他們三兄弟供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們住的房子是我父母出錢“贊助”的，我埋怨他說：“誰嫁給你都不劃算，一窮二白不說，還倒貼女兒呢!”結婚時，婆婆也沒掏多少錢，我連套婚紗都沒穿上，后來，我生孩子做月子，也是我媽伺候的。

正是因為他家事事做得不到位，所以我一直覺得特別委屈，對他家人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而且在感情上，我總覺得和婆婆隔著一層，她也看不慣我的做派——買高檔的化妝品和時裝、去外面飯店吃飯。有一次回家過年，我嫌他家的廚房不衛生，硬是沒等三天年過完就跑了回來。為此，婆婆指責老公說：“你簡直是娶了一個姑奶奶!”我知道后，對婆婆的敵意就更深了。

如今，婆婆要進城來，我心里難免不痛快，所以那天我連碗也沒洗，洗了個澡，早早上床了。但女兒卻很高興，圍著我歡蹦亂跳的：“奶奶要采了!奶奶要來了!”我氣得起來打了她兩下：“看你臟的，明天上幼兒園讓大家笑死你!趕緊洗臉去!”女兒哭著走了，老公卻氣呼呼地進來吼我：“你別來勁，誰沒有爹媽啊!”我也不示弱，挖苦他說：“你是有爹有媽，他們管你什么了?一屁股的債還不是要自己還?”

那晚，我們不歡而散。他抱著被子去了客廳，留下我獨自在臥室里，尋思婆婆來了住哪兒…

我們在女兒的房里臨時搭了個小床，總算把婆婆安頓了下來。起初，我聽不了婆婆在隔壁傳來的鼾聲，女兒也嚷著不習慣，非要跟我們睡。但一個月之后，女兒卻天天纏著奶奶給她講故事，不講就睡不著。我很納悶，婆婆這個不識字的老太太，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動人的故事，竟然把女兒都給感動哭了。

婆婆來了以后，家里的所有家務活兒她都搶著做，不讓我沾手。每天一大早，她就起床為我們做早點，面包、餃子、荷包蛋……甜的、成的，樣樣都有。可能婆婆考慮我不喜歡吃剩的東西，每樣都做得很少。而這些，即使是我媽也做不到。吃著可口的早點，我突然覺得里面包含了太多婆婆時我無言的關愛。一天，下班回家，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我沒有帶傘。看著車窗外那些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行人四處奔跑，心里一個勁兒地叫倒霉。然而車到站后，我突然驚呆了，婆婆正站在暴雨中不停地張望，手里緊緊地握著一把雨傘。她全身都濕透了，打濕的頭發貼在臉上，身體微微地顫抖著。看見我走過來，婆婆咧開嘴笑了，趕緊把撐開的傘遞給我，一個勁兒地說：“別淋濕了，別淋濕了，”我的心頭一陣發熱，塞滿了感動和愧疚。

回家后，擔心孫女回來沒熱飯吃，婆婆又忙不迭地去做飯。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我兩眼直發酸，慢慢地走到她身后，在肚子里醞釀了半天的那一句“媽”，卻怎么也叫不出口。我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低著頭、憋著氣，好久才終于叫出了一聲“媽”，聲音短促而微小，婆婆竟然聽到了。她開心地說：“我支著耳朵等了半天了。等了這么些年，終于多了一個孩子叫我‘媽’了。”她這么一說，立刻把我們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婆婆沒文化，說話卻很有水準，那天晚飯后，她拉著我的手，誠懇地說：“閨女，我來武漢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想你們、想孫女啊。看到你們都好，我心里真的非常高興。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還請你提出來，別憋在心里表現在臉上，讓大家都不痛快，你敬我，我疼你，這樣婆婆和媳婦才能處得好，才能像母女那樣親。”聽著婆婆如此坦誠地和我談心，我非常感動，除了使勁點頭應承之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住了一些日子后，婆婆準備開刀取出那個良性的乳腺腫瘤。雖然是小手術，沒什么大風險，但她還是很緊張，思想負擔很重，一晚上表情都很凝重，也沒怎么吃飯。我見她一個人在臥室里呆坐著，望著窗外出神，就輕輕地走了進去。沒想到，婆婆看到我進來，竟然流下了眼淚。我連忙問她怎么了，她難過地說，萬一手術出了差錯自己去了，那就死了還要拖累我們。所以她想回家去做手術。我趕緊安慰她：“這只是一個小手術而已，不會出什么差錯的，你盡管放寬心。真不行，我陪你去，給你加油鼓勁兒!”勸慰了半天，婆婆終于露出了笑容，去睡了。

第二天我請了一天假，陪婆婆去做手術，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這些日子，家里燒菜做飯都是婆婆做，但現在她有病在身，只能由我來一肩挑了。每天中午下班后，我就急急忙忙往家趕，給婆婆煲湯燒菜、收拾完家務，再匆匆趕回單位，像個旋轉不停的陀螺。等到婆婆身體完全康復了，我已經瘦了好幾公斤看著我這樣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這個家，婆婆很感動。一天晚飯時，她動情地說：“媳婦真是我的福星。”臨睡前，她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間，神神秘秘地交給我一盒“寶物”，里面裝著一對家傳的翡翠鐲子和一個麒麟墜子。她叮囑我要好好保管，別辜負了她的心，這一幕讓我想起了電視里經常看到的情節：一個女孩子在嫁入男家后，男家母親往往都會鄭重其事地把家傳之寶交給她，言下之意，從此以后你就是咱家的人了。想不到，婆婆家也有這樣古老的習俗。

那對鐲子看起來很漂亮，但式樣很老，一看便知是古董級的，不適合現在佩戴，于是我想找個安全的地方收好。但我記性特差，經常找不著自己放的東西。所以當看到我捧著那個盒子回到臥室后，為了防止寶物因我保管不當而丟失，老公當即決定由他保管，保存期限是一輩子，索回條件是必須當他一輩子的老婆。我正準備答應時，婆婆走了進來，她狠狠地瞪了老公一眼，把盒子奪了過來，又塞回了我的手里：“傻兒子，你不知道咱家這寶貝是傳媳不傳子的嗎?”

以前，我爸媽每次打電話來，必定要叮囑我“孝順公婆”，我總是違心地應承著。而現在，再聽他們“老生常談”時，我卻不再心煩了，會認認真真地聽，認認真真地去做了。再看到或聽到別人家的婆媳難相處，甚至緊張到水火難容的地步。讓既是兒子又是老公的男人非常難做時，我就暗自慶幸自己的婆婆不是那樣刁鉆挑剔的婆婆，而是一個講道理的好婆婆。而婆婆，對此也有同感。一次，她看到了一個電視節目，說一個農村媳婦讓自己的婆婆住豬圈，最后婆婆活活凍死在了里面。她當時氣得就流下了眼淚，連連罵那個媳婦太沒有人性。最后她又聯想到了自己，欣慰地說，還是她的運氣好，遇上了一個好媳婦……

婆婆總共在武漢住了三個月，可是這短短的幾個月卻縫合了我和婆婆之間的裂痕。想想結婚前和我媽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與婆婆相處真的有很大不同：那時，我媽如果看中了一件東西，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便會心領神會地買下來送給她，以討她的歡。表明自己的孝心。有時，我也會故意逗她，嚷嚷著沒錢買，她就會長吁短嘆地罵我是個“白眼狼”，有了本事忘了娘。媽要女兒的東西，理所當然，女兒也給得也心甘情愿。而婆婆一般是不會如此的，她不會張口向你要東西。當你突然送給她一件禮物時，她會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喜不自禁。經過幾年的婚后生活，我覺得婆婆和親媽最大的不同就是：婆婆比媽媽更加容易滿足，有時一句溫暖的話、一個關愛的電話、一件在你看來普通的衣物，都能讓她滿足不已、你給了她三分好，可能就會收獲十分關愛。

婆婆走后，我和老公就商量好了——今年春節，我們一定回老家和婆婆吃個團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