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下棉褲,把隊長臨死前交給他的信卷成一根煙,塞進褲腰的縫隙內。重新穿好褲子,并用手壓了壓,覺得萬無一失了,這些,都是隊長生前教他的。他忍住了眼里的淚,雙腿一并,胸脯一挺,向隊長的墳冢行了個軍禮,轉身向北跑去。
山路陡峭,不過,他跑得飛快。他知道,這封信很重要,最近村里出現叛徒,隊長就是被叛徒所害。臨死前,隊長看清了叛徒的面目。隊長似乎告訴過他叛徒的名字,但是,他不相信。
一路向北,就能找到軍長。風在他耳邊呼呼刮著,他跑著,越跑越冷,這冷是從心里往外蔓延的。不久,山風夾雜著雪花,雪越下越大,飄飄揚揚,跟那棉絮似的。不久,山野就一片白茫茫,積雪沒過膝蓋。他的破棉鞋早已濕透,腳也凍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順利完成隊長交給他的任務,面對茫茫山野,他有些恐懼,看不清路,分不清方向。
山風好比鋒利的刀,割著他的臉。他佇立下來,棉鞋內全是雪水,笨重得好比掛著鉛塊。他轉過身,往后一看,自己走過的腳印,已經被新雪覆蓋了。幸運的是,這一路上,并沒發現追兵。他打了個哆嗦,心稍稍放下來,繼續趕路。忽然,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雪很大,他看不清這是什么聲音,他只感受到這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他的心又提起來了。他不敢再佇立,如果站著,不久,他就會被雪埋沒。路已經很難行走,每抬一下腿,都顯得很吃力。
他意識到,或許自己走不出這茫茫雪野了。他用手摸了摸棉褲的腰帶,他清晰了自己這次的使命,一支軍隊的前程掌控在他手里。這樣想著,身上的血液開始加劇奔流,他甚至能在雪地里跑起來!他跑得越快,那窸窣之聲離他越近。不過,他別無選擇,只有一往無前。
他終于看清楚那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一頭狼在雪地里辨不清路,竟摔斷了一條腿,狼在雪地上掙扎著,哼叫著,匍匐著前行。當他發現那頭狼時,狼也發現了他。狼瞪著受傷后兇狠而又逼仄的眼,似乎要將他活吞。他從沒近距離見過狼,狼的綠眼睛,把他嚇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盯著狼,他心里清楚,即使狼斷了一條腿,對付他,仍是不費吹灰之力。在狼面前,他顯得那么渺小,實際上,他真的很渺小。他躊躇著不敢向前,兩雙眼睛就這樣對峙著。
大約過了半小時,他覺得全身都已經麻木,狼稍稍挪動了身體,狼的后腿連著臀骨坐在地上,顯然,受傷不輕。狼慢慢地向前挪,每挪一段路,就停下來,然后接著挪。他就遠遠地跟在狼后面,他不敢跑近了,也不敢跑到狼前頭。
就這樣不緊不慢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看到了她。他吃了一驚,似乎比看到狼還吃驚。他趕緊撒腿往后跑,跑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揚起無數雪花。他一邊跑,還一邊轉過頭來看她,她也在跑,她跑得比他快多了。不久,她就追上了他。她在后面喊,停下!停下!歇斯底里。他不敢停,他知道,隊長告訴他,她就是叛徒,他不能落在叛徒手里,要不然,那封信就會暴露。她喊得急,他跑得快。就當她快追上他時,他看到前面有條河,河水湍急,他來不及多慮,一躍身,就跳下去了,她跟著跳下去……當他醒來時,他已經躺在一張土炕上,土炕燒得火燙。他睜開眼,看到了軍長。他說,軍長,準備爬起來,軍長卻一把按住了他。他機靈地看了看四周,準備從腰帶上找出那封信。卻發現自己是光著屁股的,他嚇了一跳,忙問,我的褲子呢?軍長笑了笑,說,給人拿去洗了。他急壞了,說,那……軍長說,是不是信?他點點頭。軍長笑著說,看過了。他也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說,你看過了,還沒被水弄濕吧,我可一直用手緊緊拽著。軍長說,好你個小子!其他地方都濕了,就那張紙是干的。軍長說著,把一張紙條遞給他,那張紙不就是隊長交給他的嗎?這封密函到底寫了些啥?他想問問軍長,卻又不敢問,一個孩子能問這些嗎?不過,軍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說,信里啥都沒說,就一張白紙。他疑惑,說,那隊長叫我送一張白紙給你做啥?軍長笑笑說,你說呢?他摸摸后腦勺,想不出來。軍長頓時嚴肅起來,叫他聽好了,好好躺著,等你娘回來……他說,我娘……軍長說,你爹誣賴她,她卻是個好人!他說,你咋知道?軍長說,你爹密函里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