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燭(1967—),原名王軍,生于南京。1989年自武漢大學畢業分配到北京,現任中國文聯出版社文學編輯室主任。出有詩集《南方音樂》、《你是一張舊照片》,長篇小說《兩棲人》,散文集《我的靈魂穿著草鞋》、《眉批天空》、《浪漫的騎士》、《夢游者的地圖》、《游牧北京》等15部,評論集《眉批大師》、《與智者同行》、《晚上8點的閱讀》、《明星臉譜》,歷史文化專著《北京的夢影星塵》、《北京的前世今生》、《北京的金粉遺事》、《頤和園:宮廷畫里的山水》。另有《中國美味禮贊》、《千年一夢紫禁城》、《北京AtoZ》等在日本、新加坡、中國臺灣出有日文版、英文版、繁體字版。
西 域(長詩節選)
無法完成的史詩
讓老荷馬去歌頌他的阿伽門農吧
我只崇拜成吉思汗
真遺憾自己出生得晚了
否則會在西征的蒙古馬隊中
做一個隨軍的盲詩人,彈撥馬頭琴
為我的英雄寫一部史詩
相信它一點不比《伊利亞特》遜色
因為再也找不到比他
更偉大的征服者。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一個屬于自己的荷馬
正如我,準備好了紙筆,只缺一個
跟自己同時代的英雄
與塔里木河同行的詩人
與塔里木河同行,走了很遠的路
我唱歌給它聽,自己也忘掉寂寞
直到它氣若游絲,消失在沙漠深處
我想它沒法陪我走到大海了
我站住腳步,在想自己是否有辦法
把它給找回來?
剩下的路才是真正屬于我的
我和它不一樣,不滿足于做一條內陸河
就像不滿足于自己的名字,只有自己知道
即使迷路,也會本能地
向人多的地方走去,哪怕死
也要死在親人的懷里……
想起涼州詞
火車硬臥是最好的行軍床。閉著眼睛
聽一位不知芳齡幾何的女人報站
從蘭州出發,上半夜過了武威
下半夜過了張掖
接著該到酒泉了,離敦煌越來越近!
多么希望女列車員報出舊時的地名——
武威叫涼州,張掖叫甘州
酒泉叫肅州,敦煌叫沙州……
我也可以改名,叫岑參,或王之煥
前面有一場更大的戰爭在等著嗎?
躺在行軍床上,緊閉雙眼,我像一個
被葡萄美酒灌醉了的傷病員
說實話,在進站口剪票的時候
我的心里就留下第一處傷口
一路上都在隱隱作痛……
莫高窟說明書
莫高窟快變成一排排門面房
哪來這么多顧客,手持門票進去參觀
只能看,不許摸,更不準照像
怕壁畫里的人物生氣嗎?
嘿,有本事就沖我眨眨眼吧!
看傻了一般,我自己也快忘掉怎么眨眼了
還有些洞窟長期鎖著
只能從門縫瞅一瞅……
照像機和挎包要小件寄存
帶一雙眼睛就足夠,什么都是多余的
并非墻上的佛像學會發光
是我的眼睛逐漸習慣黑暗
假如我是但丁,高舉手電筒的導游
就是維吉爾,召喚我寫一部東方的《神曲》
反彈琵琶的飛天
是我的貝亞特麗齊(但丁的初戀情人)
千佛洞恐怕算全世界最值錢的房地產
不光地面,連墻壁都需要按平米來標價
注定是天價
比爾·蓋茨都不一定買得起
西游記
沒有旅行社的年代
你開始一次著名的自助旅行
一匹白馬成為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代替了你的下半身,“用整個身體
進行形而上的思考吧”,你在馬背念經
把挑夫、伙夫、馬夫全收為徒弟
鼓勵他們堅持下去,其實是在
鼓勵自己:“這是去為神搬家
駝隊馱回的經卷,都是神的家具……”
你是絲綢之路上走過的第一個
不會做生意的人,在西域三十六國
受到熱烈歡迎
唐僧,你沾到了所從屬的那個王朝的光
而你的團隊也構成它最小的支流
滋潤沙漠、戈壁、火焰山……
(作為詩人,我也沾到唐朝的光
在你取經的路上,我繼續尋詩)
天竺國是你走得最遠的一門親戚
那里有你信奉的神的故鄉
(我則倍感迷惘:我的詩神,住在哪里?)
該回頭了
長安城里,一群大雁,遠遠召喚你
它們已憑借想象,在一座尚未建造的高塔
預先分配到各自的福利房
快要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