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的詩（７首）

牛糞餅

荒草都鋪到了房梁上

穿著蓑衣的土墻

在雨中像個跪著的濕人

雞屙的是金，鴨屙的是銀

牛吃草，屙的是牛糞

她手腳越來越冰涼

兩只眼緊緊盯著牛屁股

南墻上還有少許的光

奶奶將火盆夾在襠間

圓餅上還留著手指印

拔火罐的老寒腿上留疤痕

堂屋是一塊不回潮的干地方

日子還得按部就班過下去

灰堆里藏著暗火

被奶奶誤認為是冒煙的祖墳

羊

麻繩有三根細筋

越拽越緊又越拽越松

木樁上蹲一只鳥

木樁上拴一只羊

樹葉被風吹走

草根縮回大地

一只羊人模人樣地趴在樹桿上

眼巴巴地往上瞅

稻草都被燒光了

黃豆秸里徒有空殼

到目前為止，村里還沒有穿皮襖的人

也沒有屠夫

滿天星是滿天的霜

幾只羊抵住南墻的土根取暖

安心地睡覺

重陽木

溝塘見底，人們陷入淤泥

用鐵鍬向岸上拋泥

泥都拋在一棵樹身上

村里有一個祖母

夜晚從地里回來

在門檻上擰褲腳上的露水

帶回來的小花狗瘦得皮包骨

晾在樹杈上的衣裳

藏著幾根扎人的刺

壞人黑夜里偷剝樹皮

有的樹長得高大

有的樹老是長不大，長疙瘩

只能做拐杖和大鍬把

蓮花

荷葉蓋住了水面

從遠處望過去

荷塘像一塊塊青蔥的菜地

紅墻門洞，報恩禪寺里

菩薩坐在蓮花寶座上

頭頂荷葉的是一群燒香不信佛的女孩

秋風有勁了

落葉的樹葉不落葉的樹糾纏在一起

薄霜勾勒了大雄寶殿的翹檐

枯荷是水上的寫意

露出來的魚嘴朝向東南方

慢慢吃著飄過來的一團團香灰

姥爺

樹葉都落光了

荒草因為枯黃而變得溫暖

也更容易折斷

姥爺老了

在棉衣的袖口上抹鼻涕

兩根手指上粘著紙牌

春天，我上了小學

一、二、三，放聲數數

七十三、八十四

母親很晚才從田里回來

吃驚不小，屋里漆黑

我在檐下用鉛筆頭兒畫著姥爺

父親

湖是公家的

湖里的魚也是公家的

只有水給我們玩

早晨的一湖涼水

到傍晚才能被太陽燒熱

我們的身體更熱

我把鄰居的一只爐子仍進水里

傍晚水鬼竄動

父親逼我下去撈

我在水里抖索

把摸到的一只鱉舉上來

從此跟父親冤家似的

魚

春天，牲口幼小

我們的嘴里淡得沒味

只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腥氣

把牛牽到湖灣里

牛吵醒了水里的魚

像刀子一樣在水面上飛

“水鬼”“水鬼”

小伙伴們拎起褲衩就跑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水鬼兒

那是白花花的腰條子

我把我們捉住

再悄悄踩進泥里

如果在月光下遇到兇煞的隊長

我就裝鬼嚇他

說我不嫌魚腥，也不怕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