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飛歌”,是張文斌從他的新作“中華帝王系列組詩”中擷取的其中一個章節。這部大型組詩,給我以比較深刻的印象。
第一,題材很特殊,寫得都是千古帝王之事,有些遙遠和陌生。可以歸類到詩歌的“頌”的范疇。如果一個詩人對中國古代文化尤其是宮闈文化沒有很深造詣,或者濃厚興趣的話,我相信他要么不情愿要么沒膽識捉起筆來觸及這個題材的。這大約也是在我們的閱讀視界范圍內,此類新詩作品出現不多的一個原因吧,“淘老古”,畢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第二,寫法富有創意,以人(中國古代帝王的政治生活)為主線,以時間為和弦,張文斌為我們彈奏出了一曲悲壯、凝重而深沉的“中華歷史交響”,這里面混合并交織了:A、詩人自身對一座座封建王朝在兵戈血刃中“新陳代謝”的困惑,和焦慮——“無法預知即將到來的傾覆”(《流亡·端宗趙》);B、對我們從廢墟中崛起的古文明的輝煌,在進行一種詩性的尋找——“你從民間走進金鑾殿,夢幻般的傳奇/一個平民開始學會發號施令,學會/風花雪月。一只拴在繩子上的螞蚱/在高速昏眩,在亢奮”(《勉為其難·理宗趙昀》);C、以及對血腥戰爭的控訴與對和平生活的渴求……
同時,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為這部恢宏大氣的詩作,真實地反映并繼承了詩人所一貫追求的“詩的政治話語”。記得2006年12月底,應邀來甬參加張文斌詩集《遺失在風中的歲月》研討會的吳思敬教授,就曾對他作過這么一段評價和期望:
“張文斌的詩,是公務員的詩,很有特色。由于長期做公務員,他對世態人生有一種自己的思考……官員寫詩,一般是寫主旋律的東西居多,沒有個性。但張文斌寫公務員的詩有很真誠的一面,我覺得今后如果他能把公務員心靈各個側面都表現出來,那將會是很優秀的現代詩歌的創作題材。我認為,中國當代詩歌,寫出真正公務員心態的,張文斌是開始。”
乍一看,張文斌筆下這部“帝王詩”,似乎有悖于吳教授當初對他的殷切心意,似乎寫得“反”了,寫得“遠”了。但細讀下來,發現張文斌所著眼的仍然還是“公務員的詩”,揭示的仍然還是“公務員心態”。只不過他筆鋒一轉,從抒發當下一個國家公務員所親身經歷的政治風云與經濟生活,轉到了以自己的學識和心境去捕捉歷朝歷代帝王們的細膩情懷,從而引起一種歷史共鳴……
這些“帝王詩”,惟妙惟肖,洋洋灑灑——已經有一部書的規模了,想必花了張文斌不少心血和精力。這組“大宋飛歌”,它吟詠的是南北兩宋18位帝王的生平經歷與政治抱負。眾所周知,宋朝是中國歷史上經濟最發達的時代。從年輕氣盛的趙匡胤“兵不血刃,黃袍加身”發動陳橋政變開始,到年幼無知的趙跳海自盡淪亡,大宋帝國經歷了三百余年的繁華時光。若將這千年前的三百年時間用三百行詩表現出來,實在有些不易的。但張文斌成功做到了,因之可謂中華新詩史的一個突破。
從前,除了那些渲染詩人內心的靈光閃耀的東西,我一直很關注張文斌的寫景類詩歌(或詩歌中的寫景元素),
我發現他比較擅長的也是在這點。雖然在這組《大宋飛歌》中著力不多,但都相當精彩。譬如:
清晨時分,河面寬闊蒼茫
湍急濁流,像帝國的心臟
在淡淡的霧靄中
陳橋拴馬的老槐樹,樹葉
依然茂盛
《記憶·太祖趙匡胤》
一條河流象征著動蕩不安的局勢,撥開歷史的重重疊疊的迷霧,詩中的主人公宋太祖趙匡胤,出現在一株老槐樹的旁邊。一個帝國抽出了茂盛的樹葉,也獲得了歲月的記憶。我發現,張文斌的詩歌的有個非常明顯的特點,抒情味一貫很濃,即使是在宏大的敘述背后,也能“迢遙出一場美麗的期待”(駱寒超評)。這是一種以敘述為企圖的抒情寫法。
月亮似一道亮傷,劃過夜的腰身
遙望曾經的京都,應是雕欄玉砌
空守著離宮
《歧途·徽宗趙佶》
徽宗時代,北宋王朝已走過它輝煌燦爛的歷程,處于黨爭異常激烈的嚴峻時期,國勢日薄西山。徽宗在政治上昏庸無能,風流成性,但在藝術方面,卻是中國古代帝王中最富藝術氣質而才華橫溢的皇帝,他廣泛涉獵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在書畫方面的造詣更是無與倫比的。我很喜歡張文斌的這首《歧途·徽宗趙佶》,我們再來看其中的一段精彩之筆:
雅好藝術,獨創瘦金體
足以讓一個國家日漸消瘦
御筆青丹,注定成為山河破碎的隱喻
重用奸臣,納妃嫖妓
一生中自以為是的敗筆
正被京城之外的戰馬嘶鳴
一點點戳穿
《歧途·徽宗趙佶》
“戳穿”二字,也正可謂是張文斌自己對寫歷史、寫這批帝王將相的良苦用心吧。以史喻今,以史諷今,以史鑒今……在本組詩歌中,他的很多詩作確實因為貫穿了對歷史人物客觀的評說,方才顯示出別具匠心的犀利而且冷靜。
一代抗金英雄岳飛
沒有死在金戈鐵馬的疆場上
卻成了妥協求和的犧牲品
秦檜受寵失歡,時光檢驗著罪與罰
《大相徑庭·高宗趙構》
作為一個詩歌寫作者,對歷史和詩歌我一直保持這么一個觀點,那就是:“不覺不知,不驚不怖”。其實太多情況之下,寫詩的秘密,通常大概只有詩人自己知道吧?我認為,這組詩的精彩與價值,不僅僅在于通俗地陳述并還原了歷史,而是通過詩意的簡潔與凝重,讓這些逝去的帝王復活成為一個個夢幻的場景、荒誕的故事之中的“主角”,成為一個個具有生命力的脆弱的悲劇的人。人活著,就是一場悲劇。如果政治生活日日夜夜上演的都是喜劇,那我們的人類社會也就不會太有進步了。
歷史就像是一面破碎的鏡子,但是它本身是完整、完美的。有些人撿來這些碎片能夠把它們拼湊起來,發出獨特、耀眼的光芒,就像時下熱門的于丹、易中天們。我相信,張文斌也是有這樣的“野心”的。我們還可以發現他不僅是在寫帝王,也不僅是在寫歷史,而是努力要用詩歌的熔爐,完成哲人與史家在自身的結合,使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詩人,一名掌握著“詩的政治話語”的詩人。